李澹平终于没能忍住,后槽牙咬得死紧,眼眶泛了红。切声道:“我我心殊未谐,何以为蒸黎!”复又转头,恨声质问郁时秋:“国师可满意了?这就是你——你亲手造的乱世,你看这世道,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便是如此,你仍要以重赋苛求!”
郁时秋负手而立,却与周遭荒唐格格不入。闻言,面上亦无一丝一毫慈悲之情。
李澹平气到极致,竟是怒极反笑:“大人的心,到底有多冷多硬?”
县丞及粮长携家眷迎接都城来的大官员。有人群不远不近围过来,面容多疲惫麻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县丞季琰见了李澹平,如见救星。已近不惑之年,却也红了眼圈,止不住情绪。“官书发下来时,咱们还不信。早听闻李大人是一心为民的大好官,却也累您,来咱们这穷乡僻壤地小地方——您就是活菩萨,是咱们湟里的福星啊!”
李澹平连忙扶起面前人:“您言过了。咱们为官者,不就是为百姓谋事?自南向北一千五百万亩土地,这脚下哪里不是南康的国土?便是再远,国家也决不放弃任何一位子民。”
季琰见他年纪虽轻,却不拿官腔压人,心中愈发叹惋:这等好官,却生在乌糟朝廷里又看见站在李澹平后方的白衣青年,被生生晃了下眼。问道:“不知这位是?”
李澹平冷声道:“这位正是国师郁大人。”
场面霎时死寂一片。
忽然有一总角小儿,指着郁时秋拍手道:“贼做官,官做贼,时秋”
旁边的粗衣妇人慌忙捂住孩子的嘴,面无人色。扑通一声压着孩子跪下来,浑身抖若筛糠,话也说不出。
县丞季琰干干巴巴地要行礼:“原、原来是国师大人下官有眼无珠,下官”
“不必多礼。”郁时秋解了斗篷,挂在臂弯中,“两位大人商谈要事为重,还是先行离开此处吧。”
季琰见他无意追究,使了个眼色叫下人驱散人群,连忙道:“是极是极,是下官疏忽了。二位大人请上车,府里已备好酒菜,为两位接风洗尘。”
人群惶然四散,仿佛有洪水猛兽追赶。只怕再多待一刻,便会被牵连。李澹平看在眼里,心中痛惋。一边恨郁时秋的冷血无情,一边恨自己能力微薄。如今jian臣当道,朝野上下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民不聊生。不过
总有一日,他想。
总有一日,会有人来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此刻,李澹平望向郁时秋的目光中,掺了几丝悲哀,又几丝快意。
那是他的愿景——良渚三十里以内,烟火万象,百货骈集。政治休明,民风自由
而那一天,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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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简陋,酒菜清淡,还望两位大人不要嫌弃。如有怠慢,下官先在此告个罪。”
县丞府却不似江南那边的华贵典雅,白墙黑瓦,朴素异常。因着旱魃为虐,府中绿植多枯死。整个院落显出荒凉的落寞。桌上不见rou腥,翻来覆去几样素菜。县府尚且如此,遑论平头百姓们的日常。
李澹平拱手道:“怎会嫌弃。贵县本就公私交困,不知拿出这些酒菜,有多破费。劳季大人费心了。以后不必如此,全按你们平日菜食便可。咱们是来与大家伙儿一同抗灾的,不是来享福的。”
季琰呐呐看向一路不语的国师。
李澹平扬声道:“国师大人,您说是不是?”
郁时秋“嗯”了一声,端坐桌前。
不知是不是李澹平的错觉,那一刻,他竟在郁时秋面上看见了无奈。
就如同面对一只顽劣的猫崽张牙舞爪,幼稚地挑衅自己,于是满心满眼都是无奈无措,只得顺着它的毛来。
李澹平被自己脑中无由来的想象镇住,通身恶寒。再次看向郁时秋,只觉自己表情怎样摆都古怪,索性偏过头不去看他。心里念着眼不见心不烦。
那边季琰犹豫道:“其实仓中尚有些存粮,只是不便拿出。”
李澹平疑惑:“既然有存粮,为何交不上税?又为何有那么多人饿死?”
季琰答:“一则,这存粮虽恰好能够上税额,只是远途运输,损耗居多,朝廷能收到的足额的粮,在当地发出时,是多装了不知几倍的。咱们这存粮,就算交了,届时良渚收到的,怕也只剩个三四成了。如此一来,仍会按上缴不足定罪。既然左右都要定罪,两相权衡,不若干脆留下来,不交了。”
李澹平惊道:“损耗怎会如此之多?”
季琰道:“大人有所不知,咱们湟里地处偏远,又远海河,只好多走山路运送。只是这山中常有寇贼截粮。虽说草贼们知道是公粮不敢多截,可总有敢截的进了城县,就要走程序,就要有官牒,然而官官相护,这一环环扣下来”季琰表情为难,“还能剩下多少呢?”
李澹平哑然,半晌叹道:“我原以为自己已然够了解官场险恶,却不曾想,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