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崔家经常请名医回来给崔清酌诊治,那些“名医”有时候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也有名誉天下的国手,但毫无例外,束手无策。
说能保住性命已经万幸,崔少爷再无复明的可能。
再后来,连崔清酌自己都放弃了。
他有桑落,有梨白可饮,有栊燕和斯梨,有曾经在梨花下等他的孩子,已经放下了对光明的执念。
可崔母依然固执地留意名医的讯息,崔清酌劝不了,只能仍由她一次次失望。
也连累桑落一次次失望。
那天是个寻常下午,紫藤刚冒出淡紫色的花苞,层层叠叠地堆在院墙,崔母领着个神神叨叨的江湖郎中进门。
崔清酌正坐在紫藤花下算酒坊的账目,闻言只说,不看。
崔母也不说话,就倚着紫藤树流眼泪。
那神神叨叨的江湖骗子忽然说,复明是不可能了,你让我瞧瞧,许是能有半天光景能看见。
说是半天,其实只有两个时辰。
月离推着星全,颤着嗓子几乎说不出话,你快,快去叫桑落师傅回来。
桑落今天带着徒弟去采四月的蒲公英做酒曲,漫山遍野都是野草,谁也不知道他走到了哪里。
少爷你感觉怎么样?
清哥儿让娘看看。
四周噪杂而纷乱,崔清酌的青色长袖盖在眼上,海棠丁香豆蔻,身后满墙的紫藤香,春季整个永济城飘散的酒香,各种各样的香笼着他。
他缓缓睁开眼睛,有微弱的光透过青衫落在他的眼睑。
花红柳绿青砖黛瓦,浅粉色的天,翠绿的湖那些浓艳旖旎的色彩急乎乎地钻到他的眼眸里。
崔清酌想,原来颜色也会醉人。
午后开始落雨,这场春雨越下越急,浅红的天空堆满乌云,光暗下来,花和树依然浓郁明亮,水洗过一遍,像是在比谁更惹眼。
崔清酌让月离搬了一张椅子放在门边,他就坐在那里,看花看雨,等桑落回来,再看一看他。若是赶不及也没关系,他曾经用手指一寸寸丈量过小妻子的容颜,知道那一对笑起来盛开的酒窝在什么位置,听见过他眼里深深浅浅的光。
尝过他亲手酿的梨白,懂得他的喜欢。
就算看不见也没有什么遗憾。
月离无声地在房间里走动,她不敢去吵崔清酌,一直往窗外看,埋怨星全怎么还没有把桑落师傅带回来。
崔母得陇望蜀,追问那个江湖郎中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让崔清酌复明。
一年、一个月、一天、甚至再多一个时辰也好,桑落还没有回来啊。
两个时辰快过去了,月离求遍了诸天神佛,只求少爷能看一眼桑落。
门前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过,窸窸窣窣的雨声落在青石板上,雨声里渐渐夹杂着微弱的铃铛声。
崔清酌是最先知道桑落回来了的。
他紧紧攥着扶手,目光穿过扶疏花木,看见了桑落撑着伞的身影。
——和他心里临摹过千百次的画面分毫不差。
旁人悄悄离开,桑落收起伞走到崔清酌面前,然后蹲下仰头望着三哥。栊燕今年七岁,斯梨才五岁,乖乖地站在桑落身后。
三哥,星全说你有急事找我,出什么事了。
崔清酌松开手,微微挑起眉头笑起来,你总念着让我看一眼你,所以让你回来,我看看。
桑落缓缓睁大眼睛。
崔清酌拉着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眼睛上,让他摸一摸落在上面的人影。
别眨眼三哥,不要眨眼。
好,我也舍不得眨眼。
桑落年少时就很清秀,他对酿酒赤诚,经年过去,岁月因着他的赤诚而格外宽容,此时眉目俊朗,行为举止坦然从容,那一两分傻气,只在三哥面前才能得见。崔清酌轻轻地笑,桑落很好看。
桑落用指腹轻轻压着他的眼皮,他想笑一笑,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察觉到了崔清酌故作轻松下的不自在,桑落猜测这复明不是永远的,可他不想问,甚至不等崔清酌来捂他的眼睛,自己先闭上眼睛。
三哥,你可以慢慢看我们。
崔清酌握着桑落的手指,又对两个孩子招手,小姑娘牵着弟弟倚在父亲怀里,父亲你以后都能看见栊燕吗。
春光渐渐稀薄,眼前的容颜模糊起来,那个江湖郎中神奇的法术到了末尾,崔清酌安静地看着桑落,等待重新回归黑暗。
不行的。崔清酌回答女儿的问题,目光急切地落在桑落的眉眼上,想把他牢牢记在心里,最好能刻在骨血中,然后和桑落一起陪着他度过余生。
斯梨问,那父亲能看见多长久?
崔清酌缓缓失去光明,眼前一片黑暗。十四岁那年,突然失明让他痛不欲生,可如今,重新经历一遍,崔清酌心中无比平静。
当衰老降临,死亡临近时,他不用再担心黄泉下寻不到桑落。
拢燕轻轻哭起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