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济城三年一次斗酒会,日子就定在桑落之时。
斗酒会临近时正是夏末秋初,雨水倾盆连绵不断,一直落了大半个月,邑河上涨,河堤摇摇欲倒,老人都说几十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了,怕是有水灾。
洪水滚滚到底还是冲破了河堤,这次水势虽然大,可永济人是见惯了水的,水性又好,有条不紊地撤出低地,还不忘把自己酿的酒救出来,除却临近的田地被淹,并没有其他损失。另外城里到外面酒坊的水路被堵了,那处聚集了数家酒坊,只能被困在酒坊等洪水退了。
桑落自来永济还没有见过把水路都冲断了的洪水,他当时正在酒馆调酒,听到人说酒坊淹了,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三哥一早就去了酒坊,现在还没有回来。
星全跟着他身后喊着“桑落师傅上车”,喊了好几声,桑落才恍惚地回头,又愣了一会才登上马车。就这么一会功夫,他身上的衣衫已经shi了大半,星全手忙脚乱地翻出一件披风递给他,一面说:“桑落师傅您别急,只是水路淹了,少爷不会有事。”
“星全,”桑落深吸一口气,紧紧攥着手指稍微平复慌乱后说道:“祖父祖母知道三哥困在酒坊肯定担心,明天又是斗酒会,我不太放心,你回去守着,我去看看水路是不是真的行不通。”
星全着急道:“还是我去吧,桑落师傅你先回去等着。”
“我回去有什么用。”桑落猛然抬高了声音,像是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抿了抿嘴唇,“府里的人我多半还不熟,也使唤不好,你回去一趟。”崔家仆从都有上百人,桑落确实不如星全这个现管知道怎么调停调度。说话间马车停在崔府门外,桑落轻声道:“还有,把栊燕交给娘照顾,她见不到我和三哥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他并不是不知世事,只是一半心思在酒事上一半心思放在三哥身上,崔清酌在桑落的事情上又一向妥帖周全,星全几乎都忘了桑落师傅也有雷厉果决的一面。
星全点点头,“我知道了,桑落师傅放心。”
桑落低头,眼睛里像是盛着永济长久未曾见过的半阙月光,“星全,我实在担心三哥。”不仅担心他的安危,还担心缺衣少食,他困在酒坊会不会冻着饿着。
到酒坊的水路彻底走不通,崔家大船在大雨中飘摇,桑落披着蓑衣站在船头,遥看茫茫水路,水上荷叶被雨水打翻,露出一段玉青色的颈,风吹过,那玉颈也摇晃起来,抖落叶上的水珠。
这个时节,正是吃莲子的时候。
桑落想最近他和三哥两个人都很忙,他还没来及给三哥剥莲子。
小徒弟站在他身后不敢劝,明天的斗酒会无比重要,若是桑落执意在这里等崔清酌,赶不上酒会丢了崔家的百年魁首,还不知会怎么样。正踌躇间,桑落已经转过身,哑着嗓子说:“我们先回去吧。”
小孩上前扶他,桑落摆摆手,他看起来像是一碰就会倒,却又像水上秋荷,站得极稳。似乎看出徒弟的欲言又止,桑落笑了笑:“不会误了明年的斗酒会,我得帮三哥守好崔家,要不然等他回来还不知道怎么生自己的气。”他大概是想到了崔清酌的别扭样子,眼里的笑深了两分,“我们还要把梨白买到天下各地呢。”
回去后,崔母正等在他们的小院里,看见桑落满身的水,一面喊人端姜茶过来,一面抽出自己的帕子亲自给桑落擦脸上的水珠,等碰到他的手指,立刻紧紧攥在手里,皱着眉头说:“怎么这么凉,快来人,把手炉找出来。”
“娘,不用,我没事。”
崔母急道:“怎么没事?!清哥儿那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你要是有个长短,可让我怎么活。”说着她的眼泪就这么流下来,若不是还要照顾栊燕,她怕是先撑不住了。
桑落拍拍她的手,“娘,三哥肯定好好的,您先回去休息,我去看看栊燕。”
栊燕执意要睡在父亲床上等他们,桑落他们说话的声音极好,她大概是睡得不安稳,哭着醒过来要爹爹抱,桑落忙忙进去,先脱了shi透的外衫,顾不得再换上一件干净的,就已经上前抱起栊燕。
“爹爹,你回来了。”三岁的栊燕搂着桑落的脖子,nai声nai气地问,揉着眼睛去看他身后,没有看见崔清酌,软软地说:“父亲呢?”
桑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着小姑娘:“今天下了大雨,父亲回不来,栊燕明天就能看见父亲了。”
“我不嘛,我就要父亲,呜爹爹,你带栊燕去找父亲好不好?”
桑落头有些晕,栊燕也不轻,闹起来他几乎抱不住小孩。他恍惚地回头望了一眼,希望三哥下一秒就从哪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跳出来,笑话他连孩子都抱不住。
崔母见桑落Jing神不好,忙上前要接过栊燕,桑落把小孩子交给她,腿一软跌坐在床畔。
“桑落!”
崔母急忙把栊燕放在一旁,上前扶住桑落,“星全,快去请大夫!”
栊燕眼角还挂着泪,拉着桑落的手指哭着问:“爹爹你怎么了?栊燕错了,爹爹你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