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亲知道如何折磨她的父亲,知道如何让那个健壮的中年男人变得衰老、疯狂、歇斯底里,她做这一切总是得心应手并乐在其中,日益膨胀的肚皮让她行动不便,控制和折磨丈夫就是冬日里最大的乐趣。
她拒绝吃药,泄愤似的将药片朝丈夫脸上扔去,徐先生唯唯诺诺地将地上的药片一颗一颗捡起来,有些卡在地板的缝隙里,他就得趴下去用手指扣起来,模样滑稽而笨拙,像一只愚蠢的熊,徐太太将脚踩在他的背上,咯咯直笑。
有一次她试图当着小女儿的面切下自己的小指,徐先生只得跪倒在她的脚下不住哀求,她怜悯地俯视着女儿和丈夫,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有愉悦。
徐小贝极度不喜欢这里,不喜欢Yin暗沉闷的地毯,不喜欢家具上发出的古怪的旧木头气味,不喜欢门口架子上的那两个花瓶——那让她想起了已去世的祖母的下垂的干瘪ru房。没有人比她更希望雪停了,她渴望回去,她天真地认为离开这里一切就能恢复原样,她一刻不停地怀恋在城市里的生活,那时候她的母亲还没有这么疯,还是一个正常母亲,会给她讲天马行空的睡前故事,给她做好吃的饭菜,她的父亲是一个热爱工作的律师,会在下班后替她带一份冰淇淋回家。她乘坐在平凡幸福的列车上,耳边是轰隆隆的发动声,不知这一切时什么时候开始脱轨的。起初她的母亲只是哭泣,喃喃自语,接着她发现母亲开始对父亲大吼大叫,歇斯底里,再后来母亲已经需要吃药了,她时而疯狂,时而清醒,当母亲怀孕后,徐先生便带着全家开车远离了城市,在这里住下。
她的父亲丝毫不提母亲的发疯,只说是为了躲避那个全球性的传染病。
但是发疯也会传染,徐小贝想。爸爸已经病了。
徐太太的疯病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墙壁、桌面、地板都被她涂满了某种密密麻麻的图案,徐先生费力好大劲都除不去那些痕迹,只得重新装修了一遍。徐小贝开始惧怕母亲日益膨胀的肚子,她变得沉默寡言,拒绝和母亲对视,不再和大人们一起吃饭,她的反常在徐先生看来不过是小女孩的古怪脾气,并未得到重视。
徐太太的疯狂在一次又一次挑战丈夫的耐心,“人类最后都会变成半人半鸟!”某天,她发出了这样的惊呼,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徐先生终于不能忍受,他将桌上一个花瓶狠狠砸向地面,质问妻子到底要怎样才肯离开那个疯狂的幻想世界,花瓶里的水浸shi了整张地毯,徐小贝一踩上去就会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她看见母亲神经质地睁大双眼,缓慢地,发出一段莫名其妙的低语:“在未知的恐惧里我逐渐产生一种崇拜如黑暗中的人寻找到真正的信念我并不崇拜未知,我崇拜的是恐惧本身”
徐小贝漠然地看着神经质的母亲和面红耳赤的父亲,专注地踩着地毯,“咕叽”声和玄关大钟发出的“嘀嗒”声形成一种奇妙的合奏,她的父母就在合奏里起舞,她听见母亲对父亲说自己长出了羽毛,下一步就是翅膀,再下一步就能飞行,她的父亲则趴在地板上无声地哭泣。
那天的晚餐只吃了一半就被徐太太的分娩打断了,她看见臃肿的母亲跌坐在地,双腿大大敞开,发出尖厉的叫喊,无数暗红粘稠的脓ye自腿间流出,徐先生死寂地跪在一旁,眼眶中插着花瓶碎片——是他自己捅的。
一根蠕动的东西从徐太太腿间的Yin影里掉出来,掉在血泊里,徐先生就是看了一眼那个东西才发疯的,他彻底跪倒在地上,刺瞎了自己。接着更多触手钻了出来,浸泡在恶臭的脓ye里,不断扭动,上面布满密密麻麻令人眩晕的花纹和斑点,不久之后它们就会变形、融合、迅速长大,长成一个完整的人形。徐小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她一步步后退,冲进风雪中,逃离了这个家庭。
林原浑浑噩噩地走在雪地里,前方天空中的橘光越来越亮,指引着他不断靠近,当他走到森林前的空地上,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居民,他们瘦弱、干枯、披着黑袍,看林原的眼神冷漠且Yin沉,林原发现他们的眼睛无一不是重瞳,他试图理解这是什么情况,但大脑已被从森林中传出的哀嚎所占据,那是森林的悲鸣,当浓重的焦味和烟雾冒出时,他意识到:燃烧。
仿佛世间万物都在接受焚烧,火焰以一个不可能的速度蔓延到森林边缘,在他们面前形成一道宏伟的火墙,刺鼻的硫磺味和焦味令人作呕,雪花还未落下就已蒸发,大树发出垂死的呻yin,成片倒下,人们在火焰前狂欢,嚎叫,狂喜取代了理智,癫狂流淌于脉管。
林原无法再前进一步,他跪倒在地,双膝陷进半融化的雪里。
与此同时,徐小贝饱含泪水走进了火中,她熟悉这片土地,乌鸦曾是她最好的伙伴,她与外面那个疯狂的世界格格不入,森林深处的巢xue已化为灰烬,她走过去,和被烧焦的鸦群紧紧拥抱在一起。她终于挣脱了疯狂的大人,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这场盛大的狂欢持续到黎明,烧无可烧,火势终于渐渐小下去,直至熄灭。林原从冰冷的雪水里苏醒,狼狈地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