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风烈,满院落叶。
最魁梧的槐树下,二人对饮而坐。
一人青发正冠,身材瘦长,衣着繁重Jing致,然行止谦恭。另一人魁梧挺拔,皓首苍颜,只着白袍便服,却似有寒铁铠甲覆身,不怒自威。
青发人举樽道:“武安君为大秦攻城拔地,立下赫赫功劳,异人身为秦子,以此一敬武安君之功绩;此番异人拜尽赵门高户,无一人肯指点出路。不敢料想竟能与大人同席。以此二敬武安君仁悯。”语带呜咽连饮两樽,青发人稳住心神举杯又道,“异人素敬白将军为人,此番连拒父王邀请,虽不能得知实情,也能料想将军另有苦衷。故异人三敬武安君之气魄。”
对首之人沉默片刻,缓缓道:“公子‘三敬’,白起受之有愧”。
本以为此乃武安君自谦之意,却又见他举樽回敬,“起为秦子,志在守护秦人,免受他国欺凌。为秦臣,授君王命,百战而死亦不足惜。然起年事已高,纵有心力挽狂澜,而时境不允,此一愧也;公子临险来投,尚不曾知起早已入死局,恐难助公子避开此祸,此二愧也。唯有劝公子一句,倘若继续留在秦国,早晚会遭jian人之害,他日战事激化,公子不妨自请入赵为质,焉知临绝地而不能后生邪?”
“当真没有活路了是吗?若他日被君言中,定当依计而行。”异人晦涩垂头。
白起眼底浮起欣赏之意,暗忖,公子异人善于纳言,然甚是卑懦,故而不讨昭王喜。“至于领兵攻打赵齐联军一事——”叹了口气又道,“当下非战之际,战则失其时。若长平大胜之后,追击赵国的逃兵,不给他们喘息之地,我方趁着大好的士气,定可以将他们全部歼灭。可如今赵国已然恢复实力,且联合了齐国。他们既然明目张胆的来抗秦,必然是撒好了网,就等秦鹰掉进去。今我大秦如临水火,起救而不得;君王受韩赵之威逼,小人之诱迫,起谏不得,此三愧也。”
异人眼底shi润,恸道:“将军忠义真是感动我也”。
二人还待惺惺相惜一番,忽有仆从前来禀吿,应候来访。公异人方再三拜谢,匆忙避去。
得知应候突至,白起眉宇骤凝,吩咐下人,“如同以往,告诉他我恶疾染身,尚未痊愈。”
未待仆人应诺,便传来一道尖而促的声音——
“武安君当真这般执意?”从前厅步进一个两颊削瘦的中年男子。
他定是不顾府中侍卫的阻拦,强闯了进来。白起暗哼两声,“老夫身体不佳,招待不周,且请应候见谅。”话虽如此,他身形直挺,语气里听不出来一丝歉意。
范睢见如此,似也不恼,笑着说:“齐、赵两国的抗秦队伍预将联合,都到这时候了,莫非将军还是执意违背王上的意思,不肯带兵出师?”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睑之间的缝隙中,却射出一道Jing锐的光芒,直直地刺向白起。
白起冷哼一声,心道,休欺老夫不知,昔日是你劝王上接受赵国和韩国的求和,错过了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如今赵国已经从疲怠中恢复,而秦军将士长途奔徙,早已是疲惫不堪。在这等天地不得,将兵无能之时,你畏惧齐赵联盟威胁,却又急欲攻打。
“老夫征战沙场多年。虽未帮助王上克竟祖志,但也为大秦到底攻下不少城地,此番老夫病重,打不动了。”
言下之意,范睢岂能听不明白?
他冷笑两声,直喝道:“白起,莫不是你居功自傲?竟觉得我泱泱大秦除你之外再无将才了么?”
他本不是心怀广阔之人,念及前日里由于白起不肯带兵,面对齐、赵两国的挑衅以及昭王的施压,自己只能任命郑安平代替白起,没曾想那小子带着两万兵卒战败,而且竟然投降了赵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难不成白起这般端架子,是有心瞧自己出丑?
念及此,范睢也已懒得再劝。本来白起功劳之大,将来论功行赏,地位肯定在自己之上。想当初自己在魏国受尽地位卑贱之苦,为何如今依旧要居于人下。更何况白起他出身到底不过是一介武夫?他既然这般推诿,我何不顺水推舟,落了他这一身地位。
“白起你既如此执意妄为,本候确是无可奈何。”范睢冷笑,“可你要清楚我是奉谁的命令。哼,武安君若既如此罔顾圣意,准备好承担后果吧!”
范睢罢袖而去,白起摇摇头。
正如范睢摸透了他一样,他又何尝不了解这个魏人。
范睢很聪明。他逃魏来秦,巧言相激昭王,几句话便赢得王上的宠信,甚至长平之战,也胜在了他的计谋上。可自己怎么都不喜欢他这睚眦必报的性子。治国领兵,从来是任性不得。如今范睢这一去,今后自己想再披阵挂帅,难咯!
哼,都说文人爱谈风骨,武将更当有傲格。
白起一生,绝不打必败之战!
次日,昭王亲临武安君府邸。
昭王注视卧于塌上的白起良久,盘桓再三,问:“武安君,你当真不依从寡人?”齐赵联盟侵扰之势让他好生不得安宁。没想到一直倚仗的武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