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开始簌簌发抖,似乎风起了。
等会儿,等风再烈些吧。
他拈步栖在竹枝上,盯着清幽竹林中那一座小屋,心里默数着。
另一茬竹枝上的逢希按捺不住,欲飞前去,重心不稳,从竹枝上滑落。逢希暗道不妙,以为将要坠下。一睁眼稳稳落入一个温厚的怀抱。公子政将逢希抱回树上,睨了他一眼,“就知你将王将军传授的轻功步法忘了个干净。”
逢希辩解道:“我只顾着屏气凝神,可腿上总不听使唤。”
“你身虽静,心却未静。”
“这不动如山的功夫公子确实比我强。”忽见逢希眼珠一转,原是突生一念,“咱们俩虽已拜王将军为师,可我想再拜你为师。王将军是我的大师傅,传我武艺,公子则是我的小师傅,督我练习。如何?”
“小徒儿,你就这么心急想给为师一个名分?”公子政笑眯眯得摸摸他的后脑勺。
“嘿嘿”,逢希尬笑,心中却想,师徒总比主仆来得亲近。公子好像对此一无所知,这让逢希有些庆幸,也有些不安。
“不过说来很奇怪——”
逢希本就心神不宁,听到耳边传来公子政的低语,便愣住了。
“方才的动静,那白衣人怎会全无察觉?”公子政看着那静静伫立的竹屋。
明白他话中所指,逢希的心这才放下,应道:“原来公子是因为担心那白衣人内力深厚,对四周风吹草动洞若观火,故而停留与此,借风势而行?”
“嗯,”公子政音色微沉,“但不知他是置若罔闻,亦或是后发制人,倒是捉摸不透。”
“不如我去引他出来。”逢希早已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也好。咱们各自布阵,分散他注意力。”
魏缭对屋外的动静恍若未闻,平常这时他正酣睡未起。
犹记得六年前他重临人世,甫一睁眼,察觉到似是附魂之事,却不详rou身籍贯,亦不知其亲眷。唯有一青铜牌搛红缨挂于颈间,上刻“魏缭”二字,遂以之为名。日更月替,前尘旧名,早已作浮云散。而一辈子在军队里磨炼出来的作息习性,却让他难以适应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
四野漆黑一片,天地只余我生息。寂寂寥寥,钻骨入心,难以为救。
然既主定不问世事,故渐又安逸。与春蛩诵兵法,与秋黍饮梨花。间或心痒难耐时,遂布石为卒,摆竹演阵,以为自乐。
今日美梦教那闯入竹林两小儿胡搅一翻,魏缭不免意兴阑珊。吐息完毕,欲如往常提笔著书。抬头忽见从窗间刺来一碧竹枝,忙闪身避过。魏缭暗叫不妙,恐是那两小儿去而复返。
转念一想,来得正好,且让我为大秦解决这两个后患。只见他稳坐起势,瞬息间犹如老僧入定,浑天地于一体。
“交出星魄,饶尔不死。”
逢希见扔出的竹枝未将白衣人引出,又不敢贸然闯入屋内,遂以声势威吓之。却见四周碧竹突起,节节拔高,一瞬间交结如囚笼,将他围困在内。想是那白衣人,设了什么机关,只须在屋内引阵,便使得这竹子仿佛成了活物。
的确好生厉害,逢希不由叹服这巧夺天工的手段。然竹牢越缠越小,他纵有浑身武艺却也难以施为。此时从他身后传来一阵剑风,然后便感觉浑身一松,那竹牢已然碎成节节断竹。逢希只道是公子有心助我,便提刀携剑风之劲顺势一劈,二人皆是武艺非凡,力道重叠,终将那竹屋破开。
一刹那,成百上千竹片四溅,连成枝时韧劲十足,断成片却也锋利无比,天地好似下起刀子雨来,躲闪不及,便有锥皮割rou之祸。
横飞来的碎竹片擦破了公子政的脸皮。本来以他的轻功,这竹刀雨万是奈何他不得,这会他却丢了心神。
他看见竹屋草台之上,端坐一人,年纪大不过十七岁,白袍覆身,容貌俊俏。肤胜明珠子,眉秀山涧松。分明稚气未脱,安坐却不怒自威,万害不敢近身。一情一貌,疑是仙摆红莲。
公子政自诩定力上佳,可这会也惊诧不已——
这漫天的竹刀,竟未伤到他一丝一毫。
“可惜了我的梨花酒。”魏缭抬眼看着碎了一地的酒瓮惜道,“兵书没了可以再著,这酒可是折了去年的梨花藏了一个整冬才酿好的,无福之人,要喝又得等上一年了。”他看向被竹雨围攻的逢希说道,眼眸间带了几许怒色。
稚嫩的脸蛋更添上几缕威严,瞧在公子政眼里,甚为好看。
一恍神,忘了逢希还在竹刀雨中受苦,也忘了自己所来为何。
满心只剩下那一抹白影,潇洒如逸的样子。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