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沉,秋雨绵绵,瞧不出一丝要停的意味。萧啓再来到丹凤门外时,廷杖已经打完,几名御使被棍棒伺候得气息奄奄。但见一旁披着莲衣观刑的大司命,眼中凶光毕露,恨不得生啖其rou。
一干两袖清风刚直不阿的言官也不立马离去,在自家下人的搀扶下,忍着剧痛拢到大司命身边。又因挨了板子不能直身,怎么看都比兰筱筱矮了不止一截。兰筱筱也不避让,就这么站着,居高临下看着几位。
两方势力便如此僵持着,谁也不愿先退一步。不知是哪位先啐了一口,骂了一声黑狗,宫门口霎时就热闹起来。
安德海眉头一皱,心里生出了几分忐忑,这件事若是节外生枝只怕又要闹出许多波澜。想罢,安德海急忙给周围的徒子徒孙递眼色,让其上前来拦。谁知大司命一抬手,拦住了旁人。在他看来,这些御使不过是书生气血难平,镜鉴司不与御史台一般计较,任由这一帮子撒泼。
萧啓将这一幕都瞧在眼中,心里又痛又恨。疾步上前,将这人推开半步,挡在身后。一名跳起来啐人的御使,将那抹血痰吐到了庆王爷衣襟之上。
一时间,仿若疯狗一般的官员霎时之间静了下来。雨丝淅淅沥沥落在这宫门前的青石板上,砸出一片秋日里的寂寥。
庆王爷平静地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绢帕,将那一口血痰擦去,淡淡地道:“诸位大人都是读书人,这圣贤……可没教人这一出啊。”
那名御使大惊失色急忙道:“王爷恕罪。”
“各位大人的罪只有皇上能恕,且等着发落吧,”萧啓瞧了一眼兰筱筱道,“大司命,借一步说话。”
庆王爷接过伞挥退下人,仿佛笃定这人定会跟来一般,自行往宫门旁安静之地去了。果然,兰筱筱思忖了片刻,还跟在后头随着去了。
走出数丈,兰筱筱停住脚步闷声道:“王爷这是何必?”
萧啓举着伞转身笑道:“心疼了?你可知我每次见你被如此对待的感受了?”
兰筱筱不言不语,心里五味陈杂,只想上去揍他一拳,然后再压着他将人细细吻来。秋雨渐密,被风一卷愈发落得没有章法。雨水一滴打在兰筱筱眼眶下,随后徐徐滑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水痕。
庆王爷到底胆大,伸手将那滴水抹去。
雨帘之中,两道颀长身影相对而立,两厢无声更胜千言。
“桂魄斗秋雨,临风扑面香。”萧慎打起车帘,将手伸出窗外,手心向上戏弄着九天落水。
马车里一片昏暗,齐王的唇角泛着淡淡的笑,柔和的眉目如同肃州那处壁画里头的神佛一般,带着淡淡的悲悯。
“没曾想,老七也是个计深似海的角色,一个局就吃死了郭举,”萧慎的笑容中掺杂着一丝苦恼,“是本王太过轻敌,还是他太善于伪装?”
齐王伸手捏了捏腰间的香囊,嗅了嗅满室的金桂香气,枕着马车柔软的厢壁上,半闭着双眼喃喃道:“御史大夫驭下无方,被皇上贬为夜郎县县令,朝大司命吐口水的几个蠢货,借了受贿的由头被弄进了大牢待审。这御史台,今日一闹被弄得七零八落……你说这盘棋,本王还有没有翻盘的机会?”
马车里的人不敢接他的话,也没有能力接他的话。
齐王放长了呼吸,渐渐敛去了笑,他将捏着手指松开,放到鼻尖下,似乎想将指尖残余的香气尽数收入腹中一般。
即便御史台被打得支离破碎,总还有一些棋子能留下来,况且皇帝也不可能直接取了御史台。齐王眼中闪过一丝厌倦的神色道:“这个局,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车里的人点头不语,等着吩咐。
“兰筱筱……兰筱筱……”萧慎默念几遍以后,眼中露出一丝狂热的神态,“与人斗,自然是攻心为上。”
秋雨不歇,秋意渐浓,马车碾碎青石板上的积水,在一片朦胧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