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气晴好,萧慎在廊前的躺椅上靠着,看着府里为数不多的绿意在风中招摇。在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说书先生之后,齐王心里的谋划总算是有些眉目。
兰家的故事在坊间被说的绘声绘色,更是添了不少鬼神之说。看似杂乱无章的传奇之中剖开内里总有几分真话。其一便是兰家当年的确风光,其二便是兰家似乎触动了宫里的利益,其三便是南北两边宫里的贵人很怕兰家。
况且打仗修路、赈灾修堤,包括给贵人建府邸,修园子,这些花销里头哪一项离得开银钱?故而,富足而又强大的兰家足以让朝廷挥动长刀。只是当年南北朝廷联手的一仗除了放火烧了兰家的菩提苑,一份银钱都没有搜到。本想杀鸡取卵,却不知这卵不在鸡腹之中,白白做了无用功。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萧慎玩味地念着这句诗,心里不由得感叹,这兰家家主的确是个洒脱不羁的狂人。只可惜他不但未能长生,还英年早逝,让人唏嘘。
萧慎不在意这结局如何,也不在意兰家的故事被如何演绎,更不在意这天下间流传的版本。兰家既然能让宫里的人惧怕一次,那么兰家的灰烬便足以在这世间又掀起一次浪花。
皇帝虽然英明,毕竟也是凡人,凡人再强大也有惧怕的事物。而皇家,最怕的就是从那巍峨的大明宫中迁出来,脱离了层层宫墙的守护,只怕难以在这世间活下去。
或许这个谋划是最不得手段的一个,但是萧慎心里很清楚,这才是攻心的上策。
入冬的这场寒雨让不少人生了风寒,连皇帝都请了太医来看,吃了几副药就是不见好转。而太后中秋过后身子便不大好,两月来汤药都未曾断过,长乐宫用炭火的时节都比往年早许多。宫里两个要紧人物病倒,皇后自然不能当个木头人,专门挑了日子到泰和寺上香祈福,在庙里吃斋念佛,又抄了经卷在药王菩萨前挑吉时化了,才算完事。
山上路窄,凤舆不能上山,只得换步辇。皇后乘步辇而下,一路行来觉得这山上空气很是清新,松针香气极为醒脑提神。走到半山腰上,突然从路边野草中窜出一个疯子。破破烂烂的道袍已分辨不出其真实的颜色,披头散发,在路前跣足而舞,口中喃喃而语,不晓得在说什么疯话。
侍卫统领也是纳罕,一路走来并未发现一旁草丛中的异动,哪不知却钻出一个疯子!冲了皇后圣驾,哪里是他这等小人物担待得起的。侍卫统领急忙上前与其他几名侍卫将人按住,往一旁拖去。
那疯道人见自己被制住,急得跳脚,口中喊道:“吾乃星君转世,尔等rou眼焉能识我?”
侍卫统领使了个眼色,那道人似乎识了这杀机,急忙道:“老树有疾,妖孽乱京,国将不国!”
这席话听在别人耳中不要紧,但皇后听闻,心头一惊,这老树有疾说的不正是太后?想罢对童贯吩咐道:“且把那道人压上前来给本宫看看。”
童贯皱眉道:“娘娘,这……只怕不妥……若是那疯子发起疯来冲撞了凤驾,小人们死十回都不能抵偿啊。”
“本宫让你去你便去,”皇后冷声道。
那道人虽疯力气甚大,两个侍卫才能将他勉强制住。待见到皇后肩舆,这发了疯的道人立马安静下来,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大声疾呼道:“不知玄女娘娘驾临,小仙罪该万死。”
皇后心中好笑,只把他当作一般求财求利的人看待,冷笑一声道:“你方才念的是什么?”
道人心中一惊,垂首而跪,不敢答话。
等了半晌不见人言语,皇后沉声道:“本宫在问你话。”
这一句凤威宛如当头棒喝,将那道人骇得面色苍白。只见那人颤颤巍巍地道:“京中出了妖孽,故而宫中的老树不好。”
“你还知道什么,与本宫一一说来。”
“妖孽是为了十八年前一场火而来!”那道人大声疾呼。
程晚照一听心中更是惊骇不已,只见那道人挣脱侍卫往前爬行数步,匍匐在肩舆之下,道:“若不出意外,黄河日后将有异象!”
看这个道人,皇后只觉得这山风突然大了不少,浑身上下泛着丝丝凉意。每一阵风仿佛曾经那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让人心寒。定了定心神,程晚照淡淡吩咐道:“说的什么疯言疯语。菩萨脚下,本宫不愿作杀孽,今日便免你一死。来人呐,割了他的舌头,放他下山去吧。”
那疯子被拖走犹自不甘心,发了疯似的喊道:“结发授长生!结发授长生!”
皇后面色突然沉到了底,却因这一句诗勾起了她心海中的沉渣。
此番一折腾,程晚照心中压了一块大石,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后背,只怕在一念之间,便真的有妖前来,掏了自己的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