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遗落在屋室的各处,黑夜在窗边凝视,仿佛一片巨大肆意的汪洋。
垂着流苏的床上,剥离了衣物的霍骁静静地躺在那里。有两个少年人用温水轻手轻脚地为他擦洗着身上的凝血污浊,没了那些肮脏的遮蔽,显露得越多不是肌肤,而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尤其是腰上的刀伤,皮rou大开,血rou紫黑。殷老庄主俯身用手在他周身各处触碰按压,灯光在他侧脸落下Yin影,看不清楚神情。
我伫立在不远处,死死地盯着双目紧闭的霍骁。
此时此刻,我才清楚,楚瑜带着我在崖壁上几乎用了一日的时间才挨到了离崖底一二楼的高度,最后失手跌了下来的时候,已是日暮黄昏之时,而霍骁,摔在崖底,已经一日了。
霍骁没有九头六臂,他再强大也只是凡人。霍骁他纵然是人们口中的天之骄子,可在生死之前,老天爷也不会格外垂帘他。
我没办法呼吸,只是浑身的颤栗,不知是冷还是怕。
终于,殷老庄主缓缓转过了身,苍老平静的眼睛没有波澜。
“殷老?”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他还有一口气……”殷老庄主叹了口气,道:“真是命硬。”
我几乎狂喜地捂着自己的心口,几步就要走向霍骁的床沿。
“准备后事吧,挨不过今晚的。”
殷老庄主在我就要越过他的时候,握住了我前进的肩膀,淡淡地这样说道。
“噔——”窗外响起了庄内的更响,一声接着一声,标识着最深的子夜来临。
“他若是有家人,便速速传于他们知晓罢,免得一时半刻下不了葬,反而误了他。”殷老庄主松开我的肩膀,拍了拍。
抽搐似地在腔子里剧烈跳动的心脏火辣辣地作疼。
“什……什么?”我发现自己忽然间根本听不懂刚才听到的话。
“失血过多,身上的骨头断了七七八八,五脏六腑不用说也都废了,不过手手脚脚都还原处倒是奇事一桩,可见从前是个极健壮的底子了。”殷老庄主的声音波平如镜,无半分同情,无半分冷漠。
我摇了摇头,低低地说道:“不可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几下抓住殷老庄主的衣摆,抬起头,慌乱地摇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您是和爷爷一样的神医!一定有办法救他的!”
“孩子,你也是医者,可自行验查一番,便知老夫所言的虚实了。”殷老庄主冷静地看着我。
“我……我的医道怎能和您比,我……我看不出来的!”我一口咬定地说道。“您再仔细看看!殷老!您再仔细看看霍骁!说不定……说不定!”
殷老庄主无奈地看着我,神色无甚波澜,他缓缓道:“他那身筋骨肺腑纵是摔得更糟些,老夫都有法子叫它们回至先时候的光景,可是……”殷老庄主俯下一点身,摸了摸我的头,道:“他的命,没有了,接好了那身骨头,也没用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放弃地揪着殷老庄主的衣摆,没有表情地抬头呢喃。
“孩子,他是人,没有人从那山崖上摔下,可以活下来。他能挨到现在,已是天可怜见,让你们再见最后一面。”殷老庄主默默地望了一眼此刻僵硬而青灰的霍骁,道:“趁他魂魄尚未离身,你去看看他吧。”
屋内烛火持续的燃烧,细长的烛焰正跳动着,金黄的火焰彷彿花朵般绽放着,焰心却是妖异的蓝紫色。将屋内的物事摆设化作黑影,全部张牙舞爪地映在了床内的帷帐上。
我颤颤巍巍地转向霍骁的床沿,那两个结束了擦洗的少年,彼此对视了一眼,为霍骁盖上了一床蔽体的被子,然后拿着水盆悄悄地退下。
我慢慢地握住霍骁的手,那手指不自然的曲着,冷冷地有些发硬。我皱着眉,执拗地将其一根根摆回原先的模样。吸了吸鼻子,我伸手去触碰霍骁的胸膛,厚实的肌rou尽管面目全非却还保持着完美的形状,只是却平静得吓人,没有任何一丝起伏。
我飞身扑了过去,一把捧住了霍骁的脸庞,小心翼翼地拍打着,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喉间哽咽着,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不停摇晃的烛心,那逐渐拉长的诡谲蓝焰中,一一映照出记忆中他的所有表情所有言语。
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可以在庞大苍白的葬礼上第一个发现我,他可以在腥风血雨的疆场为我写下一封又一封信笺,他可以遮风挡雨地一直站在我的身边。
仿佛就在眼前,他分明从宣州的战场上骑着扶摇赶来了殷都,他放弃了他的信仰和他的家人,他说他只要我一个点头。
火焰突然小了,室内也跟著Yin幽起来,墙上众多张牙舞爪的影子消失了,霍骁青灰的面庞更加Yin沉了一些。
“霍骁……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我倾过去,用脸贴着他冰凉的面颊,道:“可是我怕,你千万……别……吓我!”我比哭还难听地笑了几声。
刀削的面容死气沉沉,毫无生息,时间过去一刻,他的模样就好像死去一点,我不敢再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