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下,铺展的白纸,密集俊秀的蝇头小楷,扑鼻的灯油香烧,一室的水墨悠悠。
“林府乾三连,德渊坤六断,德渊离中虚……”殷老庄主一字一句迅疾而清晰地念道。我跟着听到的每一个字,用蘸着红墨的鼻尖将所示方位上的黑字圈上。
“沁桓坎中满,林府兑上缺,德渊震仰盂……”
红黑相交,只字片句被我一点点寻章摘句地勾画而出,最后一个字被抄录在一张上好的素黄笺纸上,烛台上的灯油正滑着滚滚的泪油,发出“呲”的一声微响。
枯瘦苍老的手掌轻轻地将纸张小心拾起,一眼一眼的扫视起来,混沌的眼眸中升起难得清亮的光彩,殷老庄主透着一纸黑字,似乎看着遥远的时光,他道:“五十年了……当时我等三人将此秘术分藏至各家经书中,断不曾想,还有再见的一日。”
“呵……”短促而悲凉的轻笑,殷老庄主看着我,“死者已矣,生者却决意追魂索命,不惜以命换命……”他轻而缓地抓住我的肩膀,“可见此术乃是妖邪之术了。”
“殷老……趁着霍骁还有一口气,快些准备罢。”我低下头,轻声说道。
“你爷爷若在世,只怕要伤心。”殷老庄主洞悉似地望着我,道:“毕生所学付诸与你,末了,却被你用来行此妖术,伤身害己。”他再走近了一步,脊背微驼,须发皆白,行动举止迟缓得和普通老人家一样,但那眸中Jing锐的光芒却让人肃然,像是开天辟地时候的第一道光,震慑似地落在自己的身上,“人生在世,谁也不缺几年的活头,但求如愿以偿。”
我默默地看着殷老庄主,只见他似笑非笑地动了动唇角,“只愿你,来日不悔不恨罢。”
一语终了,他伛偻着身躯,步步朝门外走去。门口守着的两个布衣年轻人为他打开了房门,夜风轰然入室,卷帘拂纱,一件兽皮披风由一个年轻人小心得披在了殷老庄主的身上,两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正要离去。
“老庄主!”压制得体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拱门传来出,一个中年人匆匆地跑了进来,对着殷老庄主作揖行礼后,道:“启禀庄主,楚公子带着人来了。”
殷老庄主平和地颔首,道:“请他们进来吧。”
“已经迎进来了,此刻大约已经到正堂了!庄主可是要去见?”那中年人毕恭毕敬地问道。
殷老庄主淡笑着摇头,“我还有正事……”他用手朝屋中一指,临风笑道:“请林少爷出去招呼吧,他同那人的亲旧必是有过往交情的,由他来,最是妥当。”
风声一疾,直将满桌黑字点红的白纸吹得飞扬而起,最终在我的周身四处缓缓飘落而下。簌簌的脆响,细微而渺小,却直扣心门。
我重重地呼出了一口蒙蒙的白雾,有些为难而无措地站在原地。
“拿件厚实的披风给他围上……”殷老庄主甚是慈爱地对我点头微笑,道:“孩子,春寒时分,自己要小心保重。”言罢,拄着Jing致的拐杖,缓缓地离去。
我盯着那背影直至消失后,便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纸笺,蹲下身体,一张张地拾起,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桌上用纸镇一压后才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等着我的中年人。
有些拘谨地勾动嘴角,我想笑一笑,不幸脸是僵的,所以全程都很是心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笑了。那中年人倒是无所谓地颔首对我说道:“林少爷,请吧。”
“有劳。”我说道,说完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难听到了一个境界,于是揉着喉咙站了起来,从踏出房门开始,用极低的动静清着嗓子。
我被一条颇为可观的披风拥住,果然丝毫不受寒意,只是跟着中年人走到正堂前时,还是被一身涔涔的冷汗冻出了一个颤巍巍的寒颤。
正堂前很安静,只有几个庄内人围站看护着,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重兵把守。想必是来得机密,不想引人注目罢了。
夜色正浓,乌云蔽月,我匆匆地望了一眼,沉着一颗心,走进了正堂。
一个极高壮的背影在眼前出现,犹如隆冬松柏一般尊崇,他似有察觉地回身,寒意纷纷的眼睛里映出了一个垂首的我来。
堂间极静,我拿出赴死的勇气,低低地喊了一声:“霍伯伯。”
其实细想来,已是许久不见霍伯伯了,他在我的心里一直是一位需要远远仰望的长辈,像是丰碑一般的英雄式人物。可是,今夜,那个英雄不见了,眼前的人,是一位初初苍老的父亲。岁月战乱都不曾折损过霍伯伯的气概,唯有血亲能令他平凡。这一夜,不倒的战将因为骨rou至亲而沦为凡人,他生出了皱纹,增添了霜发,他用凌厉而沉重的眼神看着我。
我平静地跪了下来,“霍伯伯,佑熙本是无颜来见您的。”
“你不用跪我。”暮鼓晨钟似的声音嗡然响起,“……骁儿在哪儿,我带他回去。”
“霍伯伯,您现在还不能带他回去。”
霍伯伯虎躯一动,几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双手交叠在后,八风不动地凌眉看我,那姿态仍是记忆中的严厉,“身体发肤授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