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光丝微微地洒落,但夜的气息尚未完全离去,明暗交错之际,整座苍穹显现出一种奇异的、如淡墨般的天光。空气间舞蹈一般地旋起一阵阵的轻雾,彷如云霭。凉凉的水汽,随著白昼的降临,慢慢散去,凝结成晶莹的水滴,映出一抹亮色的霞光来。
霍骁在受针之后的第三日晨间睁开了眼睛,空洞地,混沌地,迟疑地,放出了一缕视线,犹如天地初开时的破晓。他毫无情绪地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否真的在“看”,但没有人真的在乎这个,令殷老和我大吃一惊的重点乃是,霍骁在预计的七日昏睡里提前了四日苏醒。
第四日,殷老开始为霍骁移接断骨。在殷老为其推压左腿足骨时,霍骁半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从喉咙里不高不低地“呃”了一声,一边的我微微一顿,然后继续为他用竹板夹包手肘的关节,心中一笑,我知道那是他的痛觉正在恢复。
第七日,霍骁第一次转动了眼珠,连日的滴水未进,霍骁急速地消瘦,逐渐显露出一副庞大的骨架,我每日用热毛巾捂在他的周身各处,细心用力地替他推拿按捏仅存的肌rou。所以,当我终于察觉到他的注视时,是一副大汗淋淋的模样。他用从未有过的角度转动着视线,并且落在了我的身上,让我大喜过望地一把捂住了胸口,用滚水绞过的毛巾透过衣帛,一直烫进心里。
第十日,霍骁的关节骨骼正以奇迹一般的速度恢复,他开始可以移动手指和脖颈,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无意识的自然身体反射上,他依旧沉浸在一片空白之中。有时候,我会将自己的手指放在霍骁的手心里,静静等待,得到触感的大手掌会用一段漫长的时间来收拢包裹,最后将其攥住。但此后,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紧。
第十三日,霍骁开始进药。殷老妙手生花地调度搭配着全庄的灵丹妙药,Jing心配制着霍骁受针以来的药方。我从那日开始,每天都守着一个固定的时辰,亲手熬了药,然后喂到他的嘴边。他的吞咽很顺利,吸收想必也颇佳,因为霍骁在短短的数日光景里褪去了身上的一层紫灰,原本的肤色正在慢慢地回归,除了殷老用药确实快狠准之外,霍骁的自愈能力也确然无可匹敌。
第十五日夜里,霍伯伯暗中亲自接走了霍骁。
翌日清晨,我端着一碗新熬的汤药对着空荡荡的床榻,茫然地站了许久。将药碗放在了床榻的中央,然后走向窗边,我照例打开了半扇木窗。天光流入,昨夜的雨,打下了一地新绽的花蕾,芬芳清新的气息shi漉漉地钻进房间。
霍骁回去是否能安然,这是个悬案。依殷容睿的性子,绝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发展得一塌糊涂,但却有一个转机,那便是霍骁此番乃是暗中回来的——而在天下人眼中,元烈将军一直都在宣州清叛!
其实,杀霍骁这个人,不难。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那麾下九万忠心耿耿的南辽军造起反怎么办?痛失嫡长子的霍氏宗族怎么办?大殷军中近半的霍氏嫡系旧部怎么办?受霍氏庇护而倾力拥戴霍氏的官僚集团怎么办?——这些,对于,羽翼并不丰满的少年帝王来说,都是太难办的事!
而且,殷容睿年少继位,太需要强大霍氏的保驾。大殷久乱初安,太需要能臣的辅佐。
所以,如果霍伯伯安排够Jing密,明里殷容睿都动不了霍骁。
还有……自己。
霍骁能活着回来,殷容睿一定会想到,自己是否也活着……
所以,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受针之后,便会忘了那个血引之人……
都已如此,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静静望着窗外,我看着这个世界,心中寂静如同死水。
冬日已毫无踪影,雪化之后,变成了真正的春天。
我走出了屋子,背着身,伸手轻阖上房门。慢慢地抬起眼睛,小小的庭院,满园的春色生动成了一幅画卷。
移开步子,踩着一地shi润的落英,我走向了一棵海棠,只见一树柔蔓迎风,垂英凫凫,风姿煞是动人。伸手拖住一束开得低低的海棠花,我低头嗅了嗅,抬起头,我回望身后,屋子一侧半开的木窗微微在和软的春风中颤动,再里面,那一碗似被人遗忘的汤药,似乎是凉了。
“海棠花美么?”一个苍老和悦的声音。
我从屋内的光景中挪动视线,略一转头,看见殷老缓缓靠近的身影。
“美,无愧国之艳色。”我用手指触了触手中粉红的花身。“家祖母就很爱海棠花。”
“还能赏花,你这孩子,倒是没老夫想得那么傻。”殷老将两只手都握在Jing致的手杖上,勾着背,轻声笑道。走近了几步,殷老也别眼去看海棠,眼中映出了一片柔色,他又走近了几步,然后有些力不从心地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呼了一口气,道:“往后如何打算?”
“去接了nainai,大概往南走。”离开殷都,去找寻上辈子一直生活的故土,和nainai一起,等着有一天落叶归根。
“老人家,最是烦这车马劳顿了。”殷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