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生病,那么他简直没法解释自己当时的心悸。
如果不是生病,那么为什么明知应该离去却依然杵在这里呢?
刘彘感到有些恍惚。
他听到自己在问四友:“他平时喜欢看什么书?”
四友说:“殿下爱读《冲虚经》。”
《冲虚经》就是《列子》。
《列子》是本讲述寓言故事和神话传说的书籍。刘彘没有想到刘荣竟然喜爱这样的书籍,不由感到意外。他失笑道:“我以为他爱读《道德经》呢!”这大汉宫里的几个顶尖人物都爱读《道德经》。
“《道德经》也是常看的,却谈不上喜爱。殿下性情淡泊,爱读清新的故事,偶尔还会为此而挥笔作画,这大约是许多人没有想到的事情。”
刘彘怔了一下:他还真没有想到。
“他画《冲虚经》里的故事?”
“是的。”
“父皇知道吗?”
“皇上还为此而称赞过殿下呢!”
刘彘感到非常困惑。
原来,在汉朝,绘画的题材还非常单一。世人追捧人物画,认为这才是画中正统;而其他题材的画作,譬如说狩猎图和行乐图,则被视为游戏之作,不能登大雅之堂。刘荣爱画的故事题材比狩猎和行乐还不如……画这种东西,完全够得上“玩物丧志”的标准了吧?父皇难道没有异议?
然而,转念一想,刘彘又觉得不奇怪了:
他这个兄长这几年不知怎么的,很有一种出尘的气质。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能把自己从人群中区别出来。这种气质很难描述——很多时候,刘彘都感觉到他既孤高又随和、既上进又散漫,既爱好高雅又热爱世俗,这种激烈的个性冲突放在一般人身上肯定会非常突兀,然而,放在他身上却显得意外地和谐,甚至,这种和谐因其自身的独特之处,已经成为了他个人魅力的一部分……刘彘想,也许父皇就是被这种特质所吸引,所以才会在不知不觉中默许了他的某些奇怪行为吧……
得出这种结论后,刘彘摇了摇头。他问四友:“我能看看那些画吗?”
四友颔首,领着他走向书房。
刘彘觉得奇怪:“你……这样做没有关系吗?”
书房这种重要的地方,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忌讳?
四友笑道:“十殿下放心,殿下是不会怪罪奴婢的。”
不知怎的,刘彘突然觉得他这种笃定的态度很刺眼。于是他轻哼了一声,移开视线,淡淡地说:“他倒是宠你。”
四友面拙心巧,听出他情绪不对,忙道:“殿下看重十殿下,奴婢才敢自作主张,带十殿下去书房。十殿下到了书房就明白了,我们殿下对十殿下的心意全在书房里。”
刘彘被他这话吊起了十分好奇心,马上连脚步都加快了。到了书房,推门而入,不说别的,刘彘就先为这书房的布置而暗叫了一声好——
同大汉朝时下所有的陈设习惯完全不同,书房内轩敞空旷,没有任何帷幔和屏风一类的东西,就一个大殿一通到底,站在房门就能看到房间的四角;大殿中央设了三个巨大的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简,书简之间又放了几盆奇怪的石头:这些石头有些雄奇险峻,有些古朴浑厚,只是三三两两貌似随意地堆放在书架上,竟然就能把这三个书柜和密密麻麻的三柜子书简衬托得别有意趣——刘彘从来不知道石头竟然也有这样的妙用!很自然地,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赏玩起来。
“这是哪儿来的?”
四友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笑着道:“这些都是殿下自己做的。十殿下手上的这块叫云中月,是殿下亲手从半屋子石料堆里拣出来的。上个月,殿下刚把它拣出来的时候奴婢们都摸不着头脑。殿下把它洗干净,就这么敲了两下,刷了一层清漆——奇了!这灰不溜秋的石头上竟显出了一轮若隐若无的满月!它原是没有名字的,就这么被殿下随手搁在书架上,有一次皇上见了,喜爱非常,就给它赐名为云中月……”
“他竟有这种闲工夫……”
刘彘的心情很复杂。
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兄长是多才多艺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刘荣他竟然还有闲心搞这个……这几年,立储的呼声是一波高过一波,整个大汉朝都因此而sao动起来,他却优哉游哉地坐在书房玩石头……就这么胸有成竹吗?
哪怕早就对此有一定的认识,此刻刘彘也不由感到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拂袖,又把目光转到墙角设立的一溜竹箱上。竹箱简简单单的,并没有什么雕饰,内里插了些半人高的竹简。刘彘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竹简,因此也不管主人会不会忌讳就很自然地把这些竹简抽出来打开看了——
唔……似乎是读书心得一类的东西……关于什么的读书心得?咦?似乎是蒙学读物?
领悟到这一点,刘彘一怔,刚刚还有些发酸的心情马上就不见了……
蒙学啊……刘荣自己念蒙学的时候是绝无可能写出这些长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