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站在这儿,站在门槛里边,他身周的一切就好像成了他的佩件似的。
这氛围几乎叫人忘记他不过才十六岁,比陆铭还矮了半个头。
裴音话不多,客套了一两句便请他们进了屋。
“恕某冒昧,不知道友佩剑可否借某一观?”
裴音问得淡淡,仿佛这只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陆铭不以为意,解下佩剑就递了过去。倒是徐萧有些惊讶,毕竟……到现在为止陆铭还不曾露过脸呢。
宽大的衣袖覆住了裴音从剑鞘上缓缓拂过的手。陆铭垂下眼帘,脑海中勾勒出那只手骨节分明的纤长模样。
裴音的指尖从剑鞘尾一路上移,终于落在剑柄,正要抬手时却蓦地一顿。
他眼底神色几度变换,这才拢了袖子,将剑递还陆铭。
“家父消息来得慢了些,叫道友等了许久,此事还望道友谅解。”裴音沉声说道,躬身致歉,“论起来道友与我二人还是表亲,实是我门门规如此,非有意怠慢。”
陆铭忙道不妨,虚扶了一下裴音,将剑小心佩好了。
徐萧却是听得懵了。他与裴音的表亲?他俩还有什么共同的表亲?
“我门中空屋倒是不缺,只是考核在即,难免有新门生同住,怕有些不便。”裴音微微敛眉,语气似乎很为难,抬头时眼里却是一片平静无波,像在念事先写好的词,“道友若不介意,便在这主屋东厢的二层住下吧。”
徐萧闻言又是一惊。
裴音虽是代门主,但那个“代”字一日不去,主屋的正房便一直是留给裴凛的。
裴凛就裴音一个孩子,徐萧来了以后就住了西厢的二层,一楼就空着,留给那些上门来临时要住的贵客。
而东厢正是裴音的住所。
徐萧到底是忍不住了,凑到裴音旁边压低了声音问:“他是……”
裴音顿了一下,侧过脸附耳上去,迅速地说了句:“他是咱们二姨的儿子。”
二姨?徐萧愣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他这位“二姨”究竟是谁。
他祖父徐家前家主徐归澜,一生膝下也不过三个子女。其中长女正是裴音已故的母亲徐青如,幼子则是徐萧的父亲徐青襄。
这次女名叫徐青叶,却并非徐归澜亲生,是他在游习途中收养的。
众所周知,徐青叶嫁入魔道已有二十多年了。
——而她去世也已经十几年了。
徐萧不太明白裴音是如何确定陆铭的身份的。此前陆铭没有经过任何程序就能自由进出千鼎阵的情形也使他暗自存疑。
但徐萧不能不信任裴音。
所以他只能说:“敢问道友贵庚、台甫?我尚未取字,道友唤我小字阿棠便好。”
三个人叙起来陆铭年岁还是最大,毕竟他已经快要加冠了。
裴音在一旁淡淡地说:“先妣不幸早逝,裴某便不曾取小字。道友若不介意,可以唤我排行。”
陆铭道:“裴门人太多,叫排行容易乱。我叫你阿音好不好?”
“随便。”
“我娘去世得也早,我都没见过,别提什么小字啊字的了。”陆铭笑yinyin地说着,却不曾注意到裴音在那一刹那的默然,“你们要是不嫌弃呢,喊我一声哥哥啊兄长啊倒也罢了。”
裴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依旧是沉默不语。徐萧知他心病,立刻从善如流地接上:“陆兄哪里话,得个兄长我二人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陆兄若是无事,不妨先去看一下房间。”裴音垂下眼说道,抬手给陆铭指了个方向,“裴某眼下还有些事情,恕暂且失陪了。”
陆铭想着自己初来乍到,自是要老实一些,答应着就要去了。
徐萧就是在这时突然发话的:“道……陆兄且慢。”
陆铭和裴音同时看向他,似乎都很是疑惑。
对此徐萧当然稳得住,笑微微地先道了声歉,这才说:“陆兄,既然都是表亲,不知徐萧可有幸得见陆兄真容?”
他这句话固然是打趣,陆铭却也意识到自己把这一茬忘了。他斗笠戴习惯了,裴音又自始至终像没看见似的,叫他怎么想得起来。
“是我疏忽了。”陆铭笑着说。
他低头把斗笠取了下来,顺手理了理被压平了的头发,维持着笑容抬起了头。
那一刻裴音目光似乎只是随意地移了过来,却顿时凝滞在了他的脸上。
——异瞳。
陆铭的左眼是湖泊一样的明净碧色,右眼却如琥珀般金黄璀璨。
更别提这双眸子里还几乎时时含着快溢出来的温柔笑意,晶莹得险些晃花了裴音的眼。
他笑得那么温和礼貌客气,像只真正的波斯猫般单纯无害。
但分明有那么一刹——尽管只有一刹——裴音发誓自己窥见了陆铭看似无害的坚甲下汹涌的剽悍气息。
令裴音心惊的剽悍。
然而这心惊又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