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从前等外祖父出征归来,外祖父离家几年,她就担忧几年,后来等夫君出征归来,等捷报等得望穿山水。
这次出征的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人,而这三个人,一个都没能活着回来见她。
平盛三十九年十一月,萧涵被俘,为国捐躯。平盛三十九年十二月,颉真族因与大鄢联姻退兵,利俅族退守莫州城。平盛四十年一月,萧维齐和孟语航死在莫州城的围困之中,黎明方有援军赶到。平盛四十年二月,大鄢兵胜,班师回朝,带回了他们的棺椁。
阿娘受了重大打击,一病不起。
而阿娘在后来得知,这一战她最小的弟弟萧翎也去了。萧涵被俘牺牲之后,萧翎就去了战场。她所在意的人中,也只有萧翎活着回来了。
萧翎来到孟家时,阿娘才知道,一眨眼萧翎已经长得那般高挑了。他已能独当一面,跟随阿爹出入战场,再也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小豆丁了。
十八岁的萧翎消瘦憔悴。他穿着一身孝衣,疲惫的双眼漆黑发亮,似有刺透一切幽魂的力量。他浑身透着一股坚毅之气,就像是一把剑。
萧翎在阿娘病榻前长跪不起,泪水满面。他告诉萧沁,外祖父和大舅是因他而死。
他得知兄长战死的消息后,立刻从观澜书院出来,赶赴战场。他眼见着哥哥的头颅被悬挂在莫州城楼上。他不愿让萧涵受辱,想趁深夜敌军松懈时,混入城楼偷取回来。他一意孤行,却不幸受俘。
孟语航与萧维齐本还在犹豫是否攻城,一见萧翎被俘,立刻下定主意攻城。他们在混战中救下了萧翎,却是中了敌人的诡计。
大鄢军队被困莫州城,援军迟迟不来,几日断草断粮后,军民又遭到了利俅人的血腥屠戮。阿爹和姐夫把萧翎和城中的一些百姓一同藏了起来,死守至黎明,援军到来,才救下了他这一条命。
阿娘说不怪他,说这是萧孟两家的命。
萧翎眼眶发红,道:“这不是命!孙家父子是算计好了的!驻守在原夜道的副将早就将消息传到了,最后一战援军本是可以赶到,孙家父子却有意拖延,迟迟不肯下令行军。他们父子是公报私仇,存心想要阿爹和姐夫死!孟萧两家人忠正不阿,阿爹更是屡次谏言,请陛下控制孙家兵权。他们本就视孟萧两家为眼中钉!平日在朝堂上也总给阿爹和姐夫下绊子。如今萧孟两家的武将都死光了,他们再没有忌惮了!”
萧沁一震,浑身颤抖。她说:“阿翎,不可胡说。”
“我没有胡说!”萧翎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执拗,“阿爹与姐夫的部下皆知此事,他们都不肯让我张扬出去!每个人都跟我说,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
萧翎哭道:“为何不能说!死的是我的父兄和姐夫!他们死了不能出声喊冤,连我都要缄默不言吗!”
阿娘流着泪捂住他的嘴,小声道:“阿翎,他们说得对,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你明白吗?你如今要做的,就是保全你自己。”
萧翎由浑身颤抖到竭尽全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眼泪落在阿娘的手背上,他失声痛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阿娘紧紧拥着他,本以为流干了泪的眼眶再次shi润,哭哑了的嗓子重新响起悲泣之声。
孟星叙在门外都听见了,听得银牙咬碎、浑身发凉。他回过神时,发现脸上是一片冰凉,一摸全是泪水。
孟星叙很多年后再回头去看,发现他所有的恨大概都是来源于此,这件事就是他感情的分水岭。在他偏执又孤傲的少年时光里,只有恨意让他清醒又让他失去理智。
他恨利俅和颉真人,他恨孙家的所有人,同时也恨着萧翎,恨萧翎自不量力,害死了他的阿爹和外祖父。
他没有想过,萧翎也仅仅比他大了三岁,也只是个孩子,他这种无端的恨,其实只是一种没办法把恨意发泄到实处的悲哀。
孟星叙十五岁那年的冬天,阿娘生命之焰微弱将息。
他在阿娘床榻边日夜侍候,生怕她忽然就离开了。那些日子阿娘总说要他今后好好过日子,做个良善的人,却只字未提要他成为武将为国效力的事。好像这已不再是她的期望。
阿娘深知自家嫂子的脾性,怕他今后在孟家受屈无依,临终前还在为他做打算。阿娘想来想去,最终决定把他托付给萧翎。
萧翎得知阿姐病重,再一次从观澜书院赶来孟家看她的时候,都快要认不出她了。
躺在床上的阿姐瘦得像一把柴,原本秀丽的面容苍白如纸,瞧不出半点血色。她握着萧翎的手,恳求道:“阿翎,阿姐有个不情之请,等你将来从书院出来,就替我照顾星叙,可以吗?”
萧翎如鲠在喉,点头答应。
萧沁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萧沁捂着眼睛,哭得像个孩子,她说:“阿翎,我想念夫君,想阿爹和阿涵了。我活在这世上度日如年,我想见他们,每天做梦都想。请你原谅阿姐。”
萧沁生性温婉优柔,于她而言,出嫁前阿爹是她的天,出嫁后丈夫是她的天。如今这两片天都已倾塌,她承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