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道
云深不知处境内,除了女修的居所,少有需要避讳的地方。蓝繁也知道这两位是正人君子,什么都没交代,任他们随意走动。
两人这一随意,便走到了放养兔子的草地旁。
在这地方被人养着,兔子没有天敌,数年间便泛滥成灾,蓝家人别无他法,只得公母分开来养,倒真应了阿偃曾经拿来噎人的那句话。
不过阿偃是管不了兔子兔孙的繁衍大事了,公的本来就不耐烦带崽,小兔崽子又不像人崽乖巧懂事听话,他才不喜欢。
晓星尘二人远远便望见一片青翠雪白间那一点鲜红,醒目得很,更不容认错。
走近了才注意到,好些个蓝氏门生抱着襁褓围在阿偃身边,也是奇怪,那些孩子居然全都乖乖的,不哭不闹。
阿偃斜倚在一块山石上,熟练地抬手挨个摸摸小脑瓜,举止温柔又敷衍。
长辈为小儿抚顶,自是祝福之意。
蓝家的人都知道先人被举世闻名的含光君放在兔子群里养过,如今含光君难再见,却可以蹭一蹭兔子以及先人这把剑的福气。
随着抬手的动作,广袖滑落,不过阿偃显然随性惯了,里面竟未着中衣,露出半条光洁的手臂,上面不见半点伤痕,只手腕上绑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带子,看样子像极了蓝氏的抹额,大抵也算做出个规束自我的样子了吧。
蓝家盼着他能再看中哪个合缘的孩子,可既知是缘,便强求不来。
人群渐渐散去,其中一人却踟蹰半晌,走出两步又折回来,低声请教:
“前辈,今日来访的那二位道长,你同他们可相熟?我听闻那白雪观不拘血缘传承……实不相瞒,家弟顽劣惫懒,怕是受不得蓝家的家规家训,我想与他寻个宽松点的去处。”
阿偃悠悠抬眼,见此人系着素白的抹额,便知是外姓门生,于是招招手叫他俯身,不甚端正地托腮歪头,在他额前像模像样地轻点了一下。
“脑子灵光点没有?”阿偃瞧着那人迷惘的模样,满目怜悯,“怎么还是个傻的……你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心若磐石,什么叫软硬不吃吧?”
有的人表面上明月清风,其实心硬手黑,连柔弱可爱的兔子都舍得揍!居然打着送人到他门下胡混的主意,想什么美事呢?
“我看你家境殷实,叫你弟弟当个富贵闲人不好吗?打打杀杀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必非要入这泥潭?不过他若当真想走这条路子,倒也有个去处。”阿偃认真想了想,“去清河吧。聂氏这几代家主,比起修为更注重手腕,说不定令弟同聂家人玩得来,多半也能谋个好差事。”
那名外姓门生心事重重地道了声谢,转身欲走,却又被叫住。
“你且等等。”阿偃忽地直起腰,凑近一点朝他脸上望去,心中纳罕,这人之前面相分明十分顺遂,为何忽然一脸背晦,印堂发黑?将他的脸色仔细看了又看,方恍然道,“罢了,疏不间亲,我也不多说,就一句,小心令弟。”
言毕,他再不肯多说,挥手叫人自行离去,然后丢开爬了满身的白兔子,缓缓起身,走向冷泉的方向。
晓星尘二人对视一眼,方才人多不便打扰,现在正好跟在他后面,寻个合适的时机上前一叙。
只是越走,却越觉已然不必更多言语。
前方的阿偃走得极慢,不知是否在思索什么,途中时不时停下脚步,抬首望着林中树木,看似发呆,神色淡漠,无形中隐隐透出疲倦萧瑟之意。
林间清静如斯,鸟啼虫鸣寥落,叶落亦可听闻,仿佛隔开红尘万丈,不觉时光流逝。
日上正午,天光大亮,冷泉这边没人,蓝家人就算沐浴也是严格按照作息时间来的,更无人像他这般需长日泡在冷泉里。
晓星尘同宋岚见他进去冷泉,自不会窥探这等场所,于是悄然离去。
无人得见冷泉内究竟怎样一幅光景。
阿偃仰面躺在水中,像是习惯了刺骨冰冷,乌黑长发披散,鲜红的衣衫漂浮在水面上,其色妍妍夺目,如烈火煅烧利器,而身形已似不胜衣。
他露在外头的面容手脚几近透明,仿佛融入泉水一般,其质又如薄玉,纯然不见一丝经脉。
体为寒石,本非活物,何来死生?
不像人,以生前死后为隔,不得相见。
他最后一次见蓝思追,是在某一年的晚春时节,那日碧空云尽,花影照窗,微风和煦,顶好的天气。
蓝思追无病无灾,只是气息渐沉,榻上堆了许多孩童的玩具,便在一刻前,仍在陪小辈们玩闹。
榻边杂乱,阿偃坐得稍远。
“若想看我,便坐过来一点。”见他面露惊色,蓝思追无奈微笑道,“你不是自那之后,便看不清楚了么?我是兔子窝里长大的,我怎会不知。你不止看不清东西,还分不清颜色,连阿繁捉弄于你,用她母亲留给她做嫁衣的料子替你做了一身衣衫,你也看不出来。”
阿偃咬着下唇慢慢磨蹭过去,含含糊糊地嘟囔:“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