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尽头,抬头是纯净的白色天空,脚下是如墨的黑色大地,天地之间,是一片惨淡的青灰。
这里是寸草不生的地方,永昼与黑夜在此一分为二,时间和空间失去效力,每一个瞬间都等同于永恒。
她站在这里,衣衫褴褛,那些人间的颜色,声味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最终全部消失在眼前惨淡的光景里。她的身体轻微地晃了一下,终于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她面前站着一个白衣人,有一张与她极其相似的脸。她记得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们几乎是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人眉目柔和,身姿柔软纤弱,像一根早春抽枝的细柳条,但是现在她已经变得迥然不同。那人的瞳孔连着发梢,已经沾染了天地之交那样惨淡的青灰色,她脸上没有半点儿人气。四周明明寂静无声,但她却能感觉到无数惊涛骇浪在那人身上翻涌,撕裂,最终又复归原位,被那具身躯强行镇压了下去。
“怪物。”她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随即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事……”两人同时开口,随后,那人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事情怎么样了?”
她心想这个时候,她倒是在意起礼数来了,无奈地说:“事已至此,总该有个了断。盘古留下一个清明的人世,我辈承其遗志,殚Jing竭虑,也算有所终了。”
“诸神之力虽不至于扭转乾坤,可也能支撑些许时间了。”白衣人略一点头,她脚下的大地裂开一道口子,一条细微的裂缝往远处疯狂窜去,冒出隐隐约约的黑气。
她轻车熟路地一把把黑气抓在手中,粗暴地俯身按了回去,地面上的裂缝迅速合在了一起:“我听说你把世界分成了四块,分设界限,让生灵居其所,安其分,好办法。”
“海内多山水,有灵者皆能找到立足之地;神族之后多异能,海外之地虽然艰苦,也不至于过得太难;五山内是个清净地,留给凡人吧。”
她顿了顿,外面一切她都安排妥当,唯独这里,这里是一切祸乱的源头。脚下的地面随时都在缓缓开裂,天空缺了一块,清气和浊气想融合,变成混沌而凝滞的一团。
“看来只剩这里了。这里山穷水尽,荒凉的很,不如就叫大荒。”她缓缓地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天,“女娲,你处处思量的周全,可偏偏疏漏了我。”
女娲朝她招招手,那白衣人走了过来,她拉过那人的手,从她身上抽出一缕黑雾,怜悯地说:“是我的错。”
那团黑雾被抽离出来,迅速凝结成块,像是一缕漆黑的青丝,却似有千斤之重。
混沌是最能蛊惑一切灵魂的东西,创世之初,盘古劈开混沌,身躯化为山川四海,将清浊之气强行分开,这才形成了天地。人间一片清明的时候,神,人,兽共处一地,相安无事。可混沌只是暂时得以被分离,并未真正从人世间消亡。
那些残留在人间的混沌,伪装成七情六欲,在万物的灵魂深处扎了根,汲取养分,然后疯长。自凡人到诸神,都有了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都有了隐秘而不可说的**。
最早是共工撞破了不周山,导致了天地崩裂。天气失衡,大量清气浊气相融,混沌再生,随即引发了大规模的混战。诸神为挽回错误,耗尽身躯和神力,给世间生灵建造了短暂的庇护所,她则耗尽心血,锻造出一块至清至纯的五彩石,想以她之力补天,让天地得以规整复位,可偏偏差了这最后一步。
她没想到五彩石会自甘堕落。
五彩石集天地灵气,浊气绝不可能侵入她半分,她反复思量,究竟在哪一步出了差错。但她生来心怀慈悲之心,世间万物皆是她的子民,她此刻也不愿责备什么。
女娲长叹一声,“你超脱万物……罢了,这是什么?”
“一缕念想而已。”那白衣人将那缕青丝夺过来,青丝迅速在她指尖缠绕起来。
“女娲,算上我,你能封多少年?”
白衣人问道,但不等女娲回答,她便继续说道,“几百年,还是几千年?你说的不错,我超脱万物,隔绝妄念,可我诞生于混沌,没人比我更了解它。”
女娲的表情逐渐凝滞了,她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白衣人却兀自转过身去,目光沉沉地落在深黑色的大地深处。
“我强行被你剥离所有杂念,断绝感官。我是什么,兵器还是怪物?”
女娲回答:“你是这个世界的希望。”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白衣人满意,她转过头,女娲震惊地发现,她的眼中流露出对自己的同情。
“你有好生之德,能救人救世,天塌下来也有你补。可混沌是往心里扎的,你要怎么救?”
盘古献祭血rou,开了个不好的头,后来的诸神们一个个前仆后继,都把性命都耗尽在了这片大地上。可失去神明敬畏的万物,灵魂深处的鬼魅却疯长。
救世主?根本没有什么救世主,凡俗之物不会感激的。他们太贪婪了,要吸干他的Jing血,敲碎他的脊髓,把他们一个个拖垮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