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场的夜,少见这般清寂。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儿生气,连风都怯于过境,更不闻秋虫最后的喧嚣。此刻的沐昀阁,仿若被巨大的透明罩子困住,隔绝在了红尘外拢成一座硕大的坟冢。而高高的楼阁,便是矗立在坟前注定要受雨侵风蚀的碑。
冯西园小心扶羿伯坐下,歪靠在残破花园里一只难得完好幸存的石灯笼上。橙色灯火竟得残喘,虚弱摇曳,照在同样恹恹的人面上,显得愈发惨淡。
这是他最后活着的战友了!
面对遍地的尸首以及围站在四周轻易不敢靠近的敌众,冯西园只是从容地整理着羿伯破烂血透的衣衫,拿袖子轻轻揩去他褶皱满布的脸上干或未干的血痕。
“少、少……”
老人呼吸短促,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冯西园却微微摇头,浅浅一笑:“您老歇着,打发了贱人,我再回来陪您聊。”
不知是否真的安了心,老人果然什么都不再说,甚至不喘了,头缓缓低垂下来,瞧不出究竟是否乏累极了酣然睡去,抑或永远都不再醒来。
人们也无法从冯西园的神情上窥得几分真相。面对老人,他仅仅笑着,无所谓喜悲,亦难觅怒恨。
他将老人凌乱的衣襟掖好,起身时倏然换了颜色,冷眉冷眼凛凛环视,抬起胳膊掠了眼手中已经缺口卷刃的窄刀,忽自嘲间地哼笑一声,甩手将刀抛丢。他弯腰拾起羿伯手边的铜锏,左右挥动两下,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想打?”一人越众而出。细观瞧,他与其他人不同,着一身缎面的袍子,火光下依稀辨得衣料上有暗纹,珠冠簪发,两撇胡须,模样Jing瘦,确像个领头发话的。此刻他一双吊睛鼠眼直直望着冯西园,眉目间没来由透着股Yin恻恻的邪气。
听他问得霸道,冯西园斜睨他一眼,淡然道:“不打,爷只管杀!”
那人目光一凝,鼻头里哼出声轻蔑:“也不知谁先死?”
“对呀,不知道呢!所以嘛,”冯西园偏抬着头,半张脸承着月白,半张脸堆满火光,莫名显得妖冶,“不去死一死,你们又怎么能知道自己有多该死呢?”
恍惚间,众人只觉那笑仿佛还在原地狰狞,却倏闻沉浑的呼啸灭顶而来。冯西园身法之快,竟在rou眼中留下残影。
于是不断有刀断了,头碎了,血浆迸裂出来,溅了“美人”一脸腥艳的红。
生死一霎,竟生错觉!
其人一身未得退换的舞衣本当作鹤羽,是该白如洁雪的。只因血色如墨泼就,氤氲出了绯绯烟霞,却是任何一种印染技艺都无法达成的渐透。
金陵美人王,造屠戮于池央,冯西园正在完成一场独舞的终章——鹤年?忆葬!
仙鹤的怨恨,终叫凡人以血报偿!
冯西园舞得令人迷醉。他真仿似一羽慈悲的仙鸟幻化作人,杀恶又悯恤,夺一命便痛一分,每一份死去都惹他落泪。除了死去的人,没人觉得铜锏是武器。它们与人体发肤的每一次接触落在旁观者眼中,都更像是抚摸和摩挲,锏身附满忧伤,重得令人怀愧,发自内心想要虔诚忏悔,必须臣服,必须以死相赎。
就连冯西园左眼下的痣都为之瓦解。它本是一滴永不干涸的泪,被血珠无意沾成一点朱砂,拖曳着,在眼下滑出一道戾痕。
可为什么红里竟带落几许炭色?那一点凝泪亦不再是圆满的小痣,剥落了粉饰,变作星瘢一朵。
“不难看不难看,多漂亮的小星星呀!小星星,亮晶晶,挂在天上像眼睛。呵呵……”
记忆中的女子疯癫不识人,只搂住小小的娃娃爱怜地摇晃,口中一遍遍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笑得无比幸福。
“咦、啊啊啊——”羽衣褪尽,浴血重生,冯西园向着天际爆发出怒吼,脚下一地尸骨。
没人敢轻易近前。面对这天罚般的血洗,他们无法用人数来给予自己信心,武力更不行。
杀手们围在冯西园四周,痴痴望着他,像敬畏一尊鬼神!
“孤星入命啊!”冯西园垂下头来,手抚过眼下的星瘢,笑里悲凉,“娘,我又失败了!终究,我什么都没能守住。那些女子,那些性命,我全都辜负了!”
“是啊,你辜负了他们!他们所有人,每一个,还有我。”包围圈自觉散开,一人步履沉沉,踏血而来。
冯西园瞥去一眼,眸中撞见一张故人旧识的脸,彼此的笑容却已今昔非昨。
对面礼谦一声:“冯妈妈,别来无恙!”
冯西园昂起头来,眼带三分醉:“邱衙内,活得可好?”
邱淼眼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下,维持着笑意:“快别这么叫了!现如今,这世上早没了邱康,又何谈我这个知府衙内?”
“嗳?倒是喏!失言了!不过么,”冯西园刻意地四处扫视了一遍,很是难为情的样子,“我如今也当不起这声‘妈妈’了。毕竟,人都叫你杀完了!”
邱淼沉默,一边嘴角尚牵住一撇略略向上的弧度,神情却蓦地伤情许多,显得落落寡欢。好似今夜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