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春末,江湖中遍传,金陵美人王冯西园与风铃镇第一家的凌家当主凌觉交恶,从此断了往来。金陵城的居民们眼看着长长的车马队伍从“沐昀阁”的朱漆大门里走出来,徐徐汤汤,从容冷傲。
然而实际,五年前的那日,一柄十字将军剑叱咤江湖的凌觉生平第一次求了人。不为金银钱财,不为如花美眷,只求买一个消息,一个事关凌家的前程与朝廷安危的消息。
凌觉求的,便是执掌江南第一销金窟的沐昀阁主冯西园。
详细知道这层内情的人,却是屈指可数了。
话说从头,事起于凌家西北钱庄的一笔存兑。甘州的分号有人捧着一匣子银锭计一千两百两来存,让开成一张五百两、三张两百两、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是走货的款子,换成银票路上带着方便也安全。这在关口一带乃是司空见惯的事,还有见过河西走廊跑一趟,驼队挣下万金,抬了几大箱子来存的,故此伙计们都未生警惕,如数给人存兑了。
及至月底称银入库,陡然发现该批银子有异,居然每一锭的两数能差得有二十文钱上下。再细验,才确信那些银锭俱皆搀了假,中心挖空填上铅,比银子重了许多。外表看不出来,掂在手里也有分量,若非搁在小称上Jing细称量,平日里花用轻易不会有人留意。
民间流通的银锭亦不同于官银,铸造时有些许误差尚可默许。加之平头百姓一年中实攒不下几两碎银,日常里使铜钱儿的时候多,对银锭的分量就更不知数了。可作假不同于短斤缺两,其恶等同盗贪国帑。一旦这些掺了铅的假银锭在场面上流通起来,势必乱了国家钱货秩序。通货一乱,国本不稳,是要生内患的。
此番虽则未让假银锭流通到市面上,怎奈何,存银之人已然拿着银票在咸阳的庄上通兑成了现银,从此杳踪。买卖栽了,大亏特亏。掌柜顿时心内叫苦,忙请示总宅是否该报官彻查。
凌家在江湖上确实有分量,结交了不少黑道白道正邪人物,却都只能算小打小闹。经商最有风险也最算能耐的,还得是把生意做到朝廷里做进了皇宫。尽管对凌家的背景江湖上总有诸般猜测说辞各异,但凌家能拿到宫里造办处的契约确确实并非说假托大。
因了这层关系,说马屁也好奉承也罢,凌家的确攀交了不少内侍达官,要将假银锭的事捅给御座上的官家知道,应是不难。做皇帝九五之尊,江山安稳才能传下万世基业;而生意人更简单,专为求财,且是开心地赚开心地花,同样希望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莫生动荡祸乱。双方心思有异道却相同,于是乎,官家在朝堂上不动声色,凌觉则在民间做起了无冕钦差,秘密将赝银案一查到底。
只牵扯国帑,不查则已,细究起来,意料中必然会牵连出几个乌纱红袍。竟不曾料到,诸多乌纱里头居然夹了一顶铁钢盔,便是邱淼的父亲,太原知府兼总兵邱康了。
文武兼掌,权力滔天。加之太原乃军事重镇,历来与胡人外番纷争不断,故而此地兵员劲悍更胜,且屯兵数万,足可成军。如此一来,朝廷要拿问手握兵权的邱康,难免会投鼠忌器。
为难之际,凌觉倒慷慨,索性一揽到底向官家进言:“横竖是由凌家起的头,不如便由草民担到底吧!朝廷的规矩扳不动这镇山石,我们可以用江湖的办法。明枪使不上,何妨试试暗箭!”
凌觉所谓的“暗箭”便是扑杀。计分两头,同时想法入知府衙门盗兵符,叫他有兵无权。
可叹那邱康,大约明白亏心事做得多难免有报应,出来进去十分警惕,随行保镖众多,且不乏武林好手。凌觉暗忖,若计划不能一击得中,势必会打草惊蛇。届时,恐怕邱康能立即举兵反出关外。
说来倒有些Yin差阳错啼笑皆非。冉掣执掌的暗队“千人面”俱被调教得训练有素,往日做事向来是巨细靡遗一律深挖,直能将人祖宗家谱全查个底儿掉。他们甚至能搅泔水沤粪池,在各种腌臜物什里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便得益于如此令人发指的严格周密,竟真叫他们在微不足道的小地方牵出了大关联。
于是乎,正在凌觉苦于久无进展心绪烦躁之时,他随意翻阅到的一堆街坊邻里口传的八卦消息里,有一卷小纸条上寥寥书了几笔,言说某月某日,邱康的三姨太为了他养在外头的娇娘同他大吵大闹险被休弃。凌觉登时心头一激灵。因那段时间内,“千人面”的暗探分批分时一刻不敢松懈地盯着邱康,连日来确未曾见他去往哪处宅院幽会佳人。略略计较,凌觉断言知府内院必有暗道。如此一来,老狐狸既能掩人耳目安安全全偷会情人,也避免保镖们随在身侧煞了风景,当真万无一失。
然而想通了邱康的行踪之谜,那条暗道的出口究竟开在府中何处、怎样进去、有无机关或者专人把手,仍是无从知晓。凌家的暗探再有耐心再细致,一时也不得深入到邱府的内宅私邸。何况官家初初非押着凌觉许下军令状,限两月内了结此案,不然就让凌家担待国库的亏损。情势紧迫,实在没有富余的时间容凌觉细细策划慢慢筹谋。
不过人活一辈子,无论善恶黑白,总要有一两个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