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觉会意，竟不加防备，随意将剑插入土中，利落褪下外衫交给冯西园。
接下来呢？邱淼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突然觉得忒是无趣，沮丧到自暴自弃。
邱淼真的怕他！以致于连复仇这样严重的事，他都没有勇气找这个真正陷害自己满门的仇人，而是阴险龌龊地血洗了秦淮艳栖的沐昀阁，杀尽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即便跌入地狱化为厉鬼凶魔，自己依然是个懦夫。
凌觉木无表情横他一眼：“唔，是我！”
入世以来，冯西园确然未曾让沐昀阁掺和过半分朝廷的事，江湖里的恩怨是非也不沾手，仿若隐于市的逍遥闲散，身在红尘却超脱于红尘外。他遍晓天下事，又不露只言片语，将人生活成了一道不可触的谜，同所有人若即若离。
或者真有所谓天数！邱淼游手好闲多年，最后偏偏痴迷在了江南的胭脂幻梦里，更对冯西园的沐昀阁流连忘返，轻易把自己推到了凌觉跟前变成了邀功的捷径。
没人知道他究竟身在何处，也没人找得到他。朝廷的捕快或者江湖客之间，不再有任何关于邱淼的消息流传。他宛似无端从人世上蒸发了一般，直叫人恍惚过去现在是否真有这样一个人。或者，他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最后，所有的罪证连同邱康本人和兵符一道，被秘密押往京城直接送入刑部大牢。凌觉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官家的忧患以及自家的危难，至于邱康，则被定了“动摇国本、欺君罔上”的罪名，念其过往战功，特赐全尸，一杯毒酒绝了性命。更祸及三族，抄家封门，百余口人皆被流放到戈壁充了军。
满江湖都以为他是因为钱，因为过命。
回过头来面对邱淼等人，凌觉则迅速恢复成了冷淡凉薄的模样，目光像在浏览一件死物。
直到五年后的今天，邱淼还是回来了，就站在冯西园面前，扬言要复仇。
而所有这一切的开端，命运轮盘上最初的齿轮，不过是邱淼酒后失言，对丢丢吐露的一个名字。那是一名唤作“宵月”的暗娼。她的小屋隐藏在闹市小巷的深处，断头路闹中取静，鲜少有外人涉足。它是藏起了娇娥的金屋，也收纳了邱康的累累罪恶与层层奸猾。
或因此，凌觉才敢卸剑除衣吧！也因此，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仅是站着，挡在冯西园身前，便已成就不可撼动的威慑力。
冯西园不说话，只抬臂向上伸过来。
可像邱康一样，但凡是个人，一辈子总要有一桩一件一些个牵肠挂肚巴肺揪心的人和事。或亲或友，或近在咫尺或天涯倾心，于邱康，那人是邱淼；于冯西园，便是凌觉了。
这一次，凌觉不能依他！
蹊跷的是，案发后邱康的嫡子邱淼始终未得归案，成了挂在刑部通缉令上的长住客。
“来吧！”他拇指扣住腰带轻巧一拨，臂带腕走，当空甩出一记劈啪，再细看，他手上赫然多了一卷软鞭。
他恨恨瞪着凌觉，满腔恶毒的咒言，却也只咬牙吐出一声：“凌觉！”
这无可辩驳的事实让邱淼大为光火。
邱淼感到了冒
只有冯西园说：“是因为心里的女人。我娘让我心宽了，芣苢让孟然心窄了。但若论用心，论及彼此的珍惜与渴望，我俩实际并没有区别。我们宛似人性的两处极端，同样一边失去又一边寻找，同样饱受世间的诟病。而借由自身掌握的江湖地位和权力，我们也拥有了别人想象不到的选择极端的能力。这就是我们眼里江湖存在的作用与意义。为了能够放肆逃避，所以要争强，为此，我们这样的恶棍需要携手合作。即便恨我们的人骂他是佞骂我是狗，我不在乎，我们都不在乎。谁有资格，令我们在乎？”
凌觉依旧拄着剑，看似无意交手。
双方的外围喊杀声震天，可奇妙的是，没有一名凌家的队士去攻击邱淼，邱淼的手下也无人敢闯进这对峙的局面里来挑衅凌觉的大剑。他们三人被默契地隔绝在厮杀之外，不受打扰，平静得仿佛置身在另一方空间里。
也所以，帮凌觉是他理所当然会做的事，无需选择，也没有选择。在凌觉面前，冯西园是不会保持中立的。他永远选择站在凌觉一边，要么一起黑，要么一起白，要么一起死去。
玄色总不为此间的女子喜欢，嫌它晦暗阴沉。此刻却只有这一领长衫能将丢丢伶仃的躯体温柔覆盖，不叫她死后再受秋凉。
唯一愧悔的，是这一次他将丢丢牵扯进了自己的立场里，说服她变得黑灰不明，最终牺牲了性命。
“伤得如何？”凌觉朝坐在地上的冯西园递去一眼关切，再无其他。
所以邱康十分不解。为何就在自己脱得只剩皮肉最无防备的时候，捉拿他的人会出现在那处外宅里？而另一些人则顺利沿着密道去往了府衙，将兵符牢牢掌握。
的人有交代好托付。邱康一世风流，对女人他不会信；官场谋生，对同僚他不会信；唯得一个败家败业的独养儿子邱淼，纵然修成了纨绔不羁、骄奢淫逸的荒唐模样，到底父子连心，有秘密还得告诉儿子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