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长安东街冷清无声,与早晨不同,除却定时有打更声响过,或偶然巡夜人整齐划一的步伐穿过主街外再无其他。
至于西街,巷尾偷偷开了几家谋夜生活的店铺,专在傍晚招揽一批寻欢作乐不爱回家的客人,到半夜店门紧关,隔着高墙藏着热闹,在酒色财气当中疯来。
雅也是有的,假雅。楼里学成一手好琵琶的青娘,拨弄诉尽情爱缠绵的靡靡曲调,拉一张欲隐欲现的纱幔,跟曲调哼两声,听得贵公子酥了魂。
杯盏交错,喝得酩酊大醉后终于有大胆的少爷拿手肘撞张寄北,一脸猥琐:“相爷玩腻了家里的小公子,想出来尝尝女人的味道?”
屏障另一侧,青娘依旧弹奏花好月圆,妩媚的目光似乎能割破薄纱,对上张寄北是流淌的一江春水。
银制酒杯在手指间转过一圈,张寄北应了一声,也不说腻不腻,只说想试试其他口味,玩些新鲜的。
果酒入喉,甘甜绵腻,伴着咿咿呀呀的歌声,几分醉人。
那群不学无术的纨绔行酒令,有人没留神把花枝丢到张寄北面前,硬着头皮问他玩不玩。
张寄北拈花轻笑:“是个什么令?”
令主瞧他有参与的意思,连忙重复了一回题,又讨好道:“在相爷面前玩这些把戏惹笑话,多亏您之前没细听,不然恐怕要笑前头几个愚蠢了。”
“也没什么,以后城河为题,你们玩得还挺雅致,原以为来这里的都爱说些荤诗yIn词。”张寄北顺了气氛说几句拉近距离的话。在坐公子身世不凡者居多,往后还有聊的用途,既然来都来了,再格格不入自持清高自傲反而无趣,与交友之道逆行。
况且,他这么多年端着的正经干净样,从前都是怕吓到林南,装给心上人看的。
他这话一出,果然有人起哄问:“相爷见多识广,且说说诗词要怎么个荤法?”
张相爷随口念了几句:“更深白露浸红木,夜莺婉转叩花门。”
“还是你们文人玩得多趣,我们这些俗人一下子都没能反应过来。”
估摸时间差不多,张寄北放下竹筷起身,道:“酒喝得有些多,我都开始念胡话了,得去解个手。不过我对这里不熟,谁给带个路?”
正好桌上有几位同样来了意图,即使没有,为了套近乎也要跟去。
一时间整间屋子的人都闹着同去,十来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出了门。张相爷不疾不徐的跟在旁,靠走廊内侧,贴着一扇扇厢房门,听里头动静。
他记得上辈子是申家小子在他调查粮草钱银走向时跳出来作证,刘尚书很久前就醉酒后诉苦讲过那丢了军粮的糟心事。
说刘尚书当日把从各地收来的粮草布匹等纳入仓库,分出郊外一间空房置放给方家送去的军粮,夜间清点完数目质量,等着明日送。
结果回到家睡了一夜发现管库房的钥匙不翼而飞,连忙跑去小仓库看,那群贼是有备而来专盗五谷粮食,银两是分毫未动。也不知是否让邻村偷去,他只好垫上了自己的钱财,在帐本基础上扣减了些送过去。他暗中是有在查的,没结果罢了。
张寄北得到消息去邻村了解了情况,才有后来的事。不过军粮骤减,刘尚书也逃不出干系,申家小子说了谎。
犯人被关押后,张寄北过书房时路过后院水榭,听江承兰跟他从家乡带来的贴身小厮用西岳话谈天。张寄北对各国语言有所涉猎,能大致听得懂。
江承兰正嘲笑刘尚书:“蠢货,偷东西都能不注意被人再摆一道,还到处跟人讲。要不是恰好他遇到的是申万那个左右逢源又不爱主动沾惹灾祸的人,我……”他说到这里,眼见余光瞥到张寄北的身影,哑了声。若无其事地弹拨面前石桌上躺的五弦琴,奏出山高水长之意。
张寄北此次来便是为了听听醉酒后的刘尚书究竟说了些什么,且主动把这条主要线索得到,能够尽早解决了这件事。
好奇的确是好奇,酒rou朋友不是没有,方证就常出入这种场所,倒不是非要亲自来。
不过是想找点更闹的事,平和一下心态。
他最近睁眼对上懵懂无知的江承兰。那人将自己蜷在他脚边困觉,时而蹭一蹭他,时而张大眼直勾勾盯他,连小白也不玩了,刻刻都绕在旁,还不开口说话,让他难以猜透这举动是什么意思。
闭眼浮现初来张府,轻轻松松把后院那群麻烦赶走的江承兰。那人脊背挺直,剑尖点着碎石瓦砾,回过头还装得一脸无辜:“我是不是太暴力了?”张寄北清楚记得,那以后没什么用到剑的地方,江承兰的那把剑就挂在白墙上,当作了装饰品,等最后那日才被自己取下来。
再后来的事,张寄北没敢回忆。
一动一静的变化,一模一样的这张脸,晃得张寄北心烦意乱。相较下,连朝堂上政敌Yin阳怪气地与他明争暗斗,他都觉得轻松许多。
他有些看不明白自己对江承兰的心态。
失忆变傻的江承兰他无疑是有愧疚的,但上一世他把人救出去是想当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