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丹巴特尔蓦地扭头,眉眼神色间蕴了半分愠怒半分懊丧。救兵逐来,他非但没有像那两个蒙古士兵心中所想象的那般喜出望外,只觉自己还未与朱昭奕一战决高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援手羞辱得平添了一股挫败感,冲着朱昭奕脱口而出道:
“我没有!”
转而刀芒指向了那两个蒙古士兵,双眼里酝酿着雷霆:“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朱昭奕一愣,先是蹙眉,继而转为一阵似乎洞察一切的讽笑:“是了,自己布下这样的事端,总要装一装,掩一掩,给自己开脱,当真是敢做不敢认了。”
哈丹巴特尔闻言的第一反应竟是要向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死敌朱昭奕极力辩解,这令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但他素来养成的高傲又使他心中的千万言辩解尽然说不出口。
朱昭奕却似乎在对上他眼睛的一刹那读懂了他的心绪,心里本已将信将疑,却还是嘴硬地嘟哝一句:“哼,继续装吧。”
那刀锋晃眼,两个士兵顿感发怵,就如那柄长刀下一刻就要刺入皮rou骨血,打着寒颤应道:“我们奉命前来,请国本您速速归去。”
哈丹巴特尔冷冷吼道:“奉命?谁的命?妥欢帖木儿的狗命吗?”
听他毫不客气地直呼皇帝名讳,就连素来被朱元璋调侃“没大没小”的朱昭奕也为之一惊:“妥欢帖木儿?狗命?那可是你们的皇帝老子啊!”
哈丹巴特尔没有理会朱昭奕,继续朝那两个士兵叱道:“我才说要跟他单挑,你们这暗箭一放,岂非陷我于不义!”
“他们,”哈丹巴特尔指着两个士兵向朱昭奕一字一句吐道,“不是我埋伏的。”又扭身一跃上马,眼色一横,抱臂道,“别以为我很想跟你解释,你怎么看我,我根本懒得管。我只是证明,我不是个卑鄙小人罢了。”
朱昭奕也收刀上了马,嘴角挤出一抹戏谑的笑:“难不成你觉得,在这儿单挑打赢了我,我就认你是个君子了?”
哈丹巴特尔嗤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老子就是想赢你,怎的了。”
“你在这儿赢我有什么用?这大都啊,都已经不是你的了,你就算打赢了我,这江山又不会回到你手上,也就图个心里一时痛快,能有什么劲儿呢。”朱昭奕撇嘴道,“况且你堂堂一个国本,行事全凭一时冲动,江山都丢了,居然把你们皇帝老子晾在一边,视辅佐之责为无物,还在这儿没事找事,亏你还长了我百岁呢,一点点道理都不明白。”
哈丹巴特尔只干瞪着他,一言不发。
“你呢,就别站在我大明的疆土上虚耗光Yin了,赶紧回你的漠北去,该吃吃,该睡睡,没事儿吹吹风溜溜马,放个羊啃个草皮,还能乐得自在。”
哈丹巴特尔的神色好似凝结了一般,如一把钝了的宝刀,依旧寒气逼人,却再也不无懈可击。他倏地觉得,自己这般模样在朱昭奕眼里,不过是一只被人铰去了利齿尖爪,仍在负隅顽抗的可笑可悲的野兽罢了。
静默就这样持续了良久。
一个士兵硬着头皮打破沉寂,哆嗦着开口道:“国本,陛下请您速归,从……从长计议。”
他本以为定会迎来哈丹巴特尔劈头盖脸的斥责,不想,片刻过后,回应他的竟然只是轻轻的一句——“走吧”。这声音轻得有些许飘忽,却似广厦倾颓,碎石片瓦排山倒海而来,轻而易举地将人吞没。
哈丹巴特尔眼角布上了细微的血红,掉转了马头,低沉道:“别以为我是听了你的劝。”
朱昭奕仿佛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愣了一刹随即淡淡哼道,“嘁。最好赶紧滚。”
朱昭奕杵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了,即将变成一个模糊的人影,最后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哈丹巴特尔朝宫门转身离去的马蹄声才响了片刻却蓦然停住了。
朱昭奕远远地见了他久久地停下脚步没有向前,似是在极力地咽泪,仰头望向高墙外无垠的天际。或许他正质问着苍天,为何将那初升的旭日给了应天,留给大都的,却只余下一道残阳。
“自作孽,不可活。便是你方才没有那耍Yin招的心,就凭你欺负老百姓,我也会认定,你就是恶人一个。”朱昭奕轻嗤,只觉无趣,正欲回营,却依稀听得哈丹巴特尔说话的声音响起。
“让我再看这里一眼。就一眼。”
朱昭奕听出缓缓的声音里,尽是被浸透的寒凉。朱昭奕听罢,报以一声轻笑——不知是大胜后的得意,还是对败者陡然生出的同情。
朱昭奕回营卸下厚重的战甲,稍有些倦了,不知怎的,就连营里将士的一派动地欢呼亦提不起他的Jing神来。朱昭奕步至自己的帐前,吸吸鼻子,嗅得一股饭菜的香味,竟顿然醒了神。
一旁的士兵为他掀起帘子道:“饭菜已备好了,国本请。”
他一面应道“好”,一面却一眼瞅见赵安已在里面端然坐着等他,既迫不及待,又含了愧意,便扯住士兵问道:“前辈等我多久了?”
士兵答道:“一小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