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严先生提醒,杨老爷也知道少廷是大了:陈宝琴家催得十万火急,玛丽的娘见着他便要问少廷,东面的蒋小姐,西面的彭姑娘——三祥城内没有比他的儿子更为畅销的少爷了。
可是皇帝不急。
杨少廷自个儿心里是懒得想这些事情的。他觉得成家立业,于他早得很,他还有大把的事情没有做,但至于什么事情,他又懒得想,没有关系: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想。
故而是日夜里,月明星稀,他方和杨老爷回了家,百无聊赖,拉着胡莲声,要教他打桥牌。
杨老爷看他没事儿,趁机一把将杨少廷抓进了书房:“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讲!”
杨少廷的牌一抖,摊了一地,话还没说完:“莲声,笨,这儿该打梅花六!”
莲声不敢掺和:“哦、知道了,梅花……”
杨少廷竖在书房里,心思还飘在如何使胡莲声输给自己上头,他一声不吭,将衣服拍齐整了,心里暗暗好笑:莲声打牌还不傻,有点儿难骗!
杨老爷不急不慢,在房里兜着圈儿,最后坐在扶手椅内,开门见山:“少廷,宝琴和玛丽,你喜欢哪一个?”
杨少廷一听,笑就没了:“什么?”
杨老爷拿指节敲桌子:“我问你以后要和谁结婚!”
杨少廷艰难地咽了口水,面上不动声色,手绕到后边儿,掐了自己一把:妈的,没有做梦。
他登时头大起来:“爹,早着和儿,我才十六。”
“早晚都要谈,早些跟你谈了,你早些明白,”杨老爷向后一仰:“早些明白,就少花些功夫在旁的身上。”
杨少廷看这回是不要他当机立断,才放下心来,面色自如:“我有数。”
他没数。
往常他压根儿不往这上头想,这回仔细一想,脊背立刻就发了凉。
陈宝琴和玛丽,不谈玛丽,光是陈宝琴,杨少廷就脑袋发麻:这可是那个陈宝琴啊!
杨少廷发自内心地对她生不出一丁点儿的情愫,这小姐不难看,可能亦不讨厌,只是他实在喜欢不起来,或因小时候过于熟稔,又或不爱她的着装打扮——不爱别人的理由太多,越是细数,就越是对那人感到厌烦:只是不喜欢罢了,就算是究到了根本,也是不喜欢的。
至于密斯玛丽,杨少廷的脑海中立刻想起一杯蓬松的蛋糕,她是最不打紧的。杨少廷将衣服拍了齐整,告辞父亲,说自当好好考虑,随即迈步出门,还没见着胡莲声,先喊起来:“莲声!做些吃的来,我饿了。”
莲声将牌两摞分叠,自个儿打扫起了客厅,一听杨少廷叫他,跑过去:“要吃什么?”
杨少廷见着他,心思立刻挣了出来,面色红润,有些松气了:“绿豆糕红豆糕,什么豆糕都成,你去给我做一些!”
莲声点点头,匆匆地要往厨房走。他一转身,扬起一阵风,扑到杨少廷的脸上。
杨少廷吸了吸鼻子,立刻闻出了胡莲声:这家伙又把这个破衣烂衫洗了一道——我早叫他扔了!
他预备喊住胡莲声,然而莲声领了命令,立刻要去厨房,跑得远了,只留下一个背影,后门的油灯打在他的脑袋上,照得他整个人发着昏黄黯淡的光。
杨少廷将嘴巴闭住了。
他此刻只是在身后看着他匆忙地走,这心里却忽然间猛地拧了一下儿:他怕胡莲声走着走着,走不见了。
这个害怕是极其荒诞的,然而这一闪念的恐惧,使得杨少廷追了一步,脱口而出:“做好了,你得给我端过来!打牌!”
莲声听见了,一回头,灯在他脸上,画出一个笑的纹路:“噢!”
杨少廷收了脚,他想胡莲声肯定觉得他莫名其妙,所以胡莲声在那儿笑:“你笑什么?!”
然而此话一出,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了:两个人不过隔了五六十尺,送山送水似的喊,真是不够丢人的!
杨少廷反过身,脚步轻快,一屁股坐上客厅沙发。他手往旁一伸,正好够着莲声摆好的茶杯,里头泡的茶叶尖子浮着,在跳,是胡莲声趁着他被喊去书房,重新泡的。
杨少廷抿了一口,热流一线入喉,心里头竟悄悄地和茶叶一同跳动起来了。
他想胡莲声不是没有给他泡过茶,怎么今天仿佛格外地令人满意?
他盯着叶片儿,无事可做,脑子里打起了算盘:近来的一笔生意,是我自己谈成的,我抽了成,好家伙,挺大一笔,做点儿什么?
杨少廷对着茶杯慢慢地吹,记起一件要紧事:得把胡莲声的烂衣服给扒换了,给他买件新的。他一屉子乌的,我就买个白的,好极,那么我去同来凤祥的商量着,缀个新花式,仔细地讲一讲,上边儿拿金线一穿——慢,等一等。杨少廷从一片入神中抽出身来:三祥城里,哪有少爷亲自出谋划策,给跟班儿买衣服的?
他思索至此,脸上本来神态轻松,谁知一会儿就没了笑色,最终算盘破裂,只好想着委任管家去来凤祥说罢,再托他捎给胡莲声。胡莲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