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见杨少廷神情有些恍惚,心下欣喜:少廷对于她确实是与众不同的。
她悄悄地开口,唤醒杨少廷:“少爷,我、我小时候和巷子里的孩子玩,学的歌,让少爷见笑了……”
她小心翼翼,将一些少女的心思粉饰起来了——谁会对着寻常人唱什么见情郎呢!
杨少廷不是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然而该名情郎回过神来,依旧镇定自若:
“词以意见长,曲以情动人,”杨少廷一本正经地:“密斯玛丽的意与情,我确实地感受了。 ”
这个评价足以让他从今天的演出中脱身了。
杨少廷在回程的车上定定地出神,杨老爷坐在前头,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小子,别是个情种。”
杨少廷侧过脸,感到新鲜:“怎么叫情种?”
杨老爷望着车窗,良久才道:“优柔寡断,为女人所把握,不够丢人的!”
杨少廷以陈宝琴为靶子,想象了一番所谓“为女人所把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认为自己与优柔寡断相去甚远,应在“敢爱敢恨”之分类,于是立刻将情种一词作出贬低:“是够丢人了!”
父子二人没了话题,杨少廷靠着窗,脑子里又分开来,去想他未竟的心思:好个胡莲声,他那时候几岁?十一还是十二,就会唱这些歌了!我得问问他,是谁教的他?怎么就唱给我听了?
杨少廷心里起了一圈儿一圈儿的涟,这些个涟漪荡到他的嗓子眼儿,又沉回他的胸膛里,一阵一阵,磨得他胸口发痒。
然而他见着胡莲声,原以为理直气壮,谁知竟然口也开不了——他这时候想起来,要是让胡莲声知道,他还惦记着这些八百年前的芝麻蒜皮,他这少爷就当得颜面扫地了。
胡莲声从前被他盯得发毛,近来有些习惯了。他咽了口唾沫,拿着杨少廷的外套,朝屋里走。然而没走几步,却被杨少廷拽住了。
杨少廷扬着下巴,上下打量胡莲声:“你长胖了。”
这纯属胡说八道。
胡莲声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长不出闲rou,饶是长衫宽敞,手一摸上去,是紧得发硬的。
胡莲声茫然地:“啊?”他低头环顾腰身:“哪里?……”
杨少廷伸手在他的腰上一掐。
这掐的地方很是巧妙,不上不下,一掐下去,胡莲声陡然地笑了一声。这声笑短而急促,引得杨少廷抬眼看他,半晌理会过来,居然也笑了:“你怕这儿?”
胡莲声瞧着杨少廷笑就没有好事。他后退了一步:“都会怕的……”
“谁说的?”杨少廷笑得促狭,他逼近了胡莲声,行动迅捷,抓住胡莲声的手臂,又在腰上掐了一把:“我就不会!”
胡莲声抱着杨少廷的衣服,笑得脸都发红,然而却躲不开。这笑是无法自制的:“少爷,别、别,哈哈!哈哈哈……”
杨少廷抓着胡莲声,仔细地看着他。
胡莲声的眉毛耷拉着,眼睛眯起来,为难极了,却依然在笑。
杨少廷发觉这时候的胡莲声有种气息,仿佛是熟过了头的什么花儿,发着酵,郁郁地将他包围了。
他想起了那首歌。他想让胡莲声现在就唱一唱,他的脸现在红着,红得多么有趣?
“少爷,哈哈哈!哎、哎,饶了我吧!”
杨少廷住了手。
“喂,莲声,”杨少廷依然扬着下巴。胡莲声喘着气,怀里的衣服抱出了褶子,乖乖地等着他讲。
杨少廷扬了半天,竟然扬不出下句。他想脱口而出,说我晓得了,月亮是去见了情郎。
谁是你的情郎?
莲声等他不及,扭头一瞧座钟:“少爷,收拾收拾罢!先生要来了!”
所谓先生,是杨少廷的作文先生,名唤严在芳。年逾不惑,却不爱蓄胡须,瞧着倒也年轻。
杨少廷是被寄予厚望的,杨太太不想让其成为传统的美丽草包,故而尤其看重杨少廷的智力教育。胡莲声跟在杨少廷身边,也不能太愣,跟着陪读学一学,也是好的。
只是人无完人,杨少廷虽有数理之头脑,于作文方面却确实是为难,不得不求助于胡莲声——作文先生打手心儿,实在是非常无情的。
杨少廷今日之课题乃是借物作比,喻出一件寻常之事物,使其显得不寻常,以此作出文章来。
杨少廷想也不想,提笔写出标题:“女人像朵花。”
他思来想去,趁先生出去了,立即唤来胡莲声,有点儿生气:“还能怎么写?——况且我看压根就不像!”
胡莲声不知他为何想出如此恶俗之题目,好声好气:“少爷,写长些,像茉莉花儿,像牡丹花儿,不一样的。”
杨少廷从善如流,写出一串儿花名,写出了怡红楼开会的架势,末了将纸一揉:“有病!像什么花,她们自个儿信吗?”
胡莲声一弯腰,将纸捡了起来:“少爷,像的,”他试举一例:“先生讲面如桃花……”
杨少廷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