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祥城以南约有三四日车程,便到法租界里的华春。
这地方冬季里的气候要暖和一些,杨少廷最怕冷,非要在此地买下一座宅邸,入了冬,便像候鸟一样地,带着莲声上这里越冬。
已过冬至,眼见着就到西洋的耶诞节日。杨少廷受了当地洋人的邀,晚上要去某位柯佛耳的家中,喝喝洋酒,过过节日。这个柯氏乃是当地望族,与杨少廷又有些生意往来,实在推脱不得。
杨少廷知道莲声不爱凑这些热闹,也不强求。
他傍晚整理行头,莲声蹲在他身前,小心地给他捋直了裤褶:“少爷,不要喝太多的酒,早些回来……”
杨少廷瞧着莲声,一时间心思涌动。只不过他记起的是些别的事情:“——这宅子里的床,我看也得换一张。”
莲声歪着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呢?”
杨少廷面无改色,挑了个领结。他一本正经,当真是多加考虑过了:“昨晚上你摇晃得厉害,我看它不结实,免不了散架。”
莲声一愣,眼睛眨了眨,这面色就随之通红地漫上来。他又气又羞,一脑袋短头发,眼见着气得发汗:“少爷,你怎么、你怎么?”
杨少廷莫名其妙:“我怎么?我昨天抱你都抱不住了,何况这床呢!”
莲声没耳朵能听,一扭头,转身出了房门,脖子红得发粗:“我、我不要同少爷讲话了!”
杨少廷这个丈二和尚,自己慢吞吞地将领结系完了,下了楼去,左右喊:“莲声啊——莲声?”
莲声不晓得在哪里,自然是不应。杨少廷眼瞧着时候不早,一赌气,向柯氏的家中走去了。
杨少廷出门走了一条街,便知后悔了:他走得匆忙,华春这地方再怎么暖和,夜里凉下来,一件薄西服也是罩不住的。
他快步地走,及至到了柯佛耳家中,倒给他冻得面颊粉嫩,光采照人了。
这个柯佛耳家里人头攒动,灯绿酒红,万花丛中独现了一朵杨少廷,几双眼睛看过来,好似是蠢蠢欲动。
杨少廷没搭理,径直走向门厅里的柯氏主人,这人金头发蓝眼睛,活脱的花心样儿,他向杨少廷一鞠躬,中国话说得还算利索:“杨,你来了!”
杨少廷局促地同他寒暄,一边唤他的名字,一边左右地寻找暖气片儿:“费力斯,你好,你好。”
他身边站着两个小孩儿,一个面貌英俊,显然是他的儿子,沿袭了他的名字,唤作小费力斯。
小费力斯朝杨少廷也一鞠躬:“杨先生,欢迎,我领您去喝些餐酒,先暖一暖吧。”
杨少廷往哪儿走,哪儿就空出一圈用于观赏杨少廷的圆。他坐在沙发上,屁股落稳,便有美丽绅士上前,坐在他旁边儿,客客气气地向他搭讪:“先生,您夫人没有一道来呀?”
杨少廷半杯餐酒下喉,朝这人一打量:不认识。这酒会上不认识才好,才能天南海北地胡说八道,有些乐子:“我夫人?我夫人和我生气,不愿意来!”
这位美青年略有些失落,名花有主,看似无可探寻。可他耐心十足:“怎么会同先生你怄气了呢?我乐意听一听。”
杨少廷本就百无聊赖,此刻朝后靠了沙发,眉毛皱起来:“我哪里知道呢?他光爱和我怄气的。我说床不结实,可承不住他,我哪里说得不对?摆明了是承不住!”
这美青年顿时失笑:“嗳!我的好先生!哪有这样说夫人的呢?您这不是、这不是说她发了福,笑她不美吗?难怪会惹得夫人……”
杨少廷侧脸看了他一眼,一句“你懂个屁”卡在嘴边儿,就着酒下肚了。
这美青年与他聊了几句,觉得此人美则美矣,实在难以攻克,站起身来,退位让贤了。
杨少廷身边儿简直像是流水席,纷纷来客,络绎不绝。他不爱跳舞,谁邀他进舞池,他都托词腿脚不便,只是一边儿喝酒,一边儿聊天。不多久,有个侍应找来他身边儿,附耳下去:“杨先生,外头有人找您……”
杨少廷摇头:“我喝得多,走不了。是谁?告诉他,我不见。”
这侍应连连点头:“是位姓胡的先生,我这就去告诉……”
杨少廷一激灵,向后一掣这侍应的胳膊,腾起身,拨开人堆儿,健步如飞,向门外去了。
莲声站在柯府的大门外头,见了开门下台阶的杨少廷,便踮起脚,向他招手。
杨少廷喷着酒气,直至走近了莲声,反而慢慢悠悠,爱答不理,两个胳膊抱起来:“怎么,你不是说,你不乐意来吗?——你这拿的是……”
莲声没有多话,怀里烘热的大衣,他一抖开,将杨少廷环进臂中,披上了。
他握着杨少廷的手,暖气片给这位爷吹了半晌,还是发冷。莲声呼了一口热气,小心翼翼地看着杨少廷:“少爷,冻着你了?”
要说杨少廷喝的这酒,不知是否后劲太大,以至于他站在莲声跟前,不多久晕头转向地,就要一头倒进莲声的怀里。
莲声岂不知杨少廷的海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