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沧桑稚子
1933年,北平,迎新晚会
觥筹交错,交错出一片浮华虚影,跟细细碎碎的碰杯声织了一夜的灯火通明。月懒懒地停在枝头,由那水晶灯的绚烂夺了自己的光。
陈中夏两指轻轻地夹着杯柄晃,红酒在杯里打着旋,香气在鼻下绕了两圈,携卷着甘涩一并入了喉。
“勤甫,从美国回来也别学洋人的那套做派,好好为国家效力。”
“是,叔父。”他眸子飘飘地扫在周围人身上,微阖起睫毛,目光愈发慵懒。
“我带你和那些人认识一下,以后都会用的到。”
陈中夏口中念念地答应着。满座的高朋贵宾,他心里一个都不想认识。说认识也是巴结,能巴结的人比天上的星子还多,任他数上三天三夜也穷尽不得,何况了,若是货真价实的星星,又能摘得下来么。
目光漫无目的地游散着,分给每个人身上的都是那么一小份,没一点吝啬,也没一点贪婪——直至落在那个人身上,聚了焦。
他穿着了一身灰西装,正随着前面的人从容攀谈着,侧着身对着他,灯光洒在刀削出的脸上,被那双眼睛彻底隐了形。
他落落地站着,像浮华金光里一座引星的塔,屹立于万千众人中。陈中夏看着他,直至那人也看向他,琥珀似的眸子短暂地一怔,温和一笑。
这么一笑,那张原以为清清冷的脸只一味的纯。
陈中夏禁不住一勾嘴唇,敛着笑,遥遥朝他举起杯,将余剩的酒一饮而尽。
“叔父,那边角落里的人是……”
“他啊,李院长带来的,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走吧。”
哦?医生。
·
北平的雪比雨来得悄无声息,稀稀薄薄地洒下三两白盐晶在树梢,还未等在地面铺满一层毯,又悄无声息地趁着夜色逃了,徒留下一夜的凉。
席散人冷,留滞在盘的残羹,空气里的香水味也都跟喧嚣吵嚷定了格。陈中夏辞了叔父,脖子缩在狢子皮的领口里,独自站在正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归客。
若非那刚含了花苞的梅梢上披了层白色的纱,夜里映着黯淡的月的余晖闪闪地发光,他似乎都没注意到这场雪。
淡月失梅花,也便只有这样的月,能更衬得梅花在薄雪里若隐若现,触不可及。
美不胜收。
寻觅的人出现在眼前,正和身旁人道了别。他灰色大衣里配了条格子围巾,手边执着软呢帽,尽是风姿的温文谦逊。
“酒量不错啊。”倚门正靠着一个人,朝他走来。
“不及您海量。”
陈中夏伸手:“陈中夏。”
“原来是陈将军,久仰大名。”
陈中夏只觉手上温温一热,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回握住他,指甲剪得齐平,甲盖干净漂亮。
拿手术刀的手。
“顾念和。”他一笑,眉眼比月色皎洁。
“顾医生最近还清闲吗?”
“仗快打起来了,有得忙。”
雪留恋着隆冬飒飒的风,痴缠着在天边又起了舞,雪花落在顾念和那条格子围巾上,似一片轻柔的羽毛。
他向前缓缓地踱着步,仰望着天边的星斗,轻轻地喃了一句:“要变天了。”
“天还是这片天,谁来也换不了。”陈中夏跟他比肩走着,洒脱一笑,“有我们。”
“将军是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肩挑国家兴亡之重任,”顾念和是爱笑的,此时眼角眉梢挂着雪晶,面庞更似块白皙温润的玉,“着实令人敬佩。”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保家卫国是本职,不值一谈。”陈中夏余光流转到他的侧脸,“顾医生才是救死扶伤的英雄。”
“救死扶伤,也是天职。”顾念和眸光似星光,只比星光更纯和灿烂,“算不得英雄。”
那就是残垣火光下,天外来的白衣客。陈中夏挑了挑眉梢,欲言又止。
雪骤然下得猛,他扫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轿车,车灯照在雪上,像射出来的两筒白礼花。
“顾医生怎么走?”陈中夏一抬手,车驶了来,“坐我的车回去吧。”
顾念和摆了摆手,把呢帽戴上:“多谢您好意,酒店离得不远,走着也没两步路。”
“那留个联系方式吧。”
顾念和从衣兜里取出钢笔,犹疑着寻找落笔处,又见那车一直等着,也不好拖着时间,于是解开格子围巾,在淡色底上写了号码。
落款,念和。
“仓促失礼的,您莫见怪。”顾念和把围巾递给他,洁白的脖颈露在寒天里,起了层细密的疙瘩,“电话号码是医院的,这阵子来老师的医院实习,全天都在。”
陈中夏接了围巾,放进大衣的绒兜,手指绕着围巾角不停地绞。
“回见。”
“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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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刚过,顾念和白大褂脱了一半,便听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