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是上苍给了他机缘,他和他再相见了,在众人都嗟叹的潋滟时光。
生死又如何呢,乱世又能奈他何呢。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迷离的意识被唤醒,手铐一松,像劫后重生。
“顾医生,你被保释了。”
黢黑的夜飘着清寒的雨,将他单薄的衣打透,一缕缕雨丝落在他身上,如若千万根细针穿透皮肤,刺痛着脆弱的神经。
此时他那迟了许久的颤抖方狂风般袭来,唇齿间,指间,***拼命震颤着,就像枯枝上随风乱颤的干叶子,一跟头栽进泥地里,白衣上飞溅着泥点。
他一步步地走回住处,跌倒再跌倒,摔得满身泥水,推开木门,正见那一人映着电光细雨候着他。
“……将军怎么回来了?”顾念和一惊,匆忙掩门,“我这不安全,还请速速离开……”
“你我就值一个速速离开?”陈中夏攥起他湿透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身前,“急着把我推出去,就好等着自己当英雄!”
雨浇褪轻尘,浇褪冗杂的思绪,浇不褪心中熊熊的烈焰。乱世中谁都可以遍体鳞伤,可唯独他不行,炮火硝烟里有他抱着他,护着他,让他在火光里轻轻一笑,了无牵挂。
百姓受苦,是军人的耻辱;他受苦,是他的耻辱。
“将军快些走,我……”一拳从顾念和肩头砸到胸前,冷汗决堤了般倾泄,他死咬着唇,微弱的呻吟从齿间的缝隙里挤出。
“这么两下子就受不住了?”陈中夏又是一拳,就要把他骨架打散,“真要落在他们手上,什么也捱不过,就是个卖国贼!”
顾念和猛然咳嗽了两声,四肢百骸疼得麻木了,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软软向前一倾,陈中夏只觉接了一团靠脆弱薄膜包裹的水,微微地颤着,烫着皮肤。
“勤甫,我……”
陈中夏按住他肩头,看着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眉头紧紧一蹙:“你受伤了?”
“快点走,这不安全。”
“伤着哪了?”陈中夏瞳孔一缩,心跟着抽搐了一下,向下摸索着他手臂,“给我看看……”
“没事。”顾念和把湿淋淋的袖子撸起来,露出看似光洁的胳膊,“你看,没伤着。”
也只肯为一人甘心身负沉疴,滔天风暴中坦身,一撩袍泽,千沟万壑亦可泯然畅游过。
“以为我这么好糊弄吗?”陈中夏强牵起唇角,眸光带着水光,“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对不起……”
他忽然把他揽进怀里。紧紧地搂。
“我知道轻重,没事……”顾念和本是镇定的,心却被那双坚实的臂膀搂得漏跳了一拍,说了一半的话也跟着一顿。
就这么短短的一顿,便再没有说话都机会——薄而软的唇忽然贴上他,恍惚有茶香气。
大脑突如其来的空白,只有一触即发的触感,炽烈而柔软,分不清唇舌,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千里之堤一朝倾覆。
乱世的情是调不起来的,没有“喜欢”,只有“爱”。人人的心思都花在生死蹉跎上,情便来得如霹雳般迅猛,潮水般汹涌,却又大多招之即去,天长地久不过奢梦一场。
可即便如此又何妨呢,烽火连城的年代,期盼的不过一隅偏安,一个慰籍,纵它轰轰烈烈,短暂却惊艳。
顾念和阖上琥珀似的眼,眼里噙着的波像那琥珀沁出的蜜脂,顺着如玉的脸颊缓缓地留下一道痕,是甜而涩的。
他不知道那泪为何而起,又是何时流的,大抵不需要缘由。此时此刻,接天的战火都似飞蛾扑过火后留下的一抹残影,纷飞了,散尽了,留下的只有曾经的执念,那是在记忆里永恒的。
择日疯吧,撞日死吧,此刻他只要他。
过往的雪泥鸿爪,都被这一舌温暖融化,随着光景倾颓,在烟尘中入睡。每一刻的无怨无悔,都宛如陈痂般尖刻而唯美。
雨下得猛了,将一切都掩过去,抹了踪迹,造了一场旖旎的梦。
秋露如珠,望着细雨打天窗,耳畔尽是淅沥的声响,顾念和像躺在朦胧缱绻的云上,一伸手就能触着凉凉的雨丝。
“我怎么出来的?”
“李院长出面作的保释。”
“老师……他人在哪?”
“重庆。”
“哦,那烦请你多照顾了。”顾念和眸光流转到陈中夏身上,颈窝跟着在他胳膊上挪了挪,“还没告诉我,怎么回来了?”
“回来找你。”陈中夏迎着他目光,眼波晕开一圈淡淡的涟漪,随即定住不动,“跟我一起走。”
且容他作天地间最无名的勇士,人海中逆流而上,向他撑开双臂,做一回只属于他的英雄。
顾念和蓦然把头抬起来。
“跟我一起走,再别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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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揽衣对坐岑寂时
1948年,重庆,陈中夏被囚于医院
顾念和手上拿着特殊病房的钥匙,掩了窗门,把外面滂沱的暴雨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