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午是谁?”青年怪哉道,过不了她的心思,反应不过来。不过几十载同山生活,他也早都习惯颜跖这个莫名其妙的模样,从善如流地没有大惊小怪,而是喊她:“今天是我灵植当职,当然在这。倒是师妹,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他脚边放着一木桶的水,挂着一个巴掌大的水瓢,两边的袖子都八字扎得紧紧的,是方便劳作的样式。
小乘山上的灵植当职是个苦差事,小乘灵气蕴足,漫山遍野的花草高树,藤蔓细枝。因为灵花灵草比之凡物还要特别一些,凡人杂役轻易照顾不过来,便只能由他们这些弟子亲自照料。
可小乘附近一座主峰三座辅,弟子统共十二人,人手完全不够用,一个人看顾一座山上下,轮到谁谁倒霉。
还没等颜跖回答,他立马就习以为常地摇头,了然于心道:“你又把掌门怎么了?”
颜跖眼皮一翻,白了个天,挥挥手,闭眼躺了回去:“他自个儿发疯,不赖我。”
小乘道门看似没什么出路,实则也没什么出路。门里师徒十五人,徒弟十二人,其中是门道招来,到了现在自己还没跑的有六人,剩下六人都是门里谁和谁和谁捡回来的,乱捡一气,做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善事,也没人讲究。
这群被捡回来的孩子若是大到一定的年岁,有自己的俗名,又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的话,就沿用自己旧时的俗名。若是没有,或是自个儿长大了喜欢,就统统按“向”字辈,向字,后头再由长辈取一个字号,当做名字用了。
眼前的这个青年名叫向逐,随波逐流的逐,在门里行号老四,成天都是笑眯眯的样子,天生的好脾气。一身白底青纹的长筒,山青水绿,卸下了外边的外袍,是他们道门自己的服饰。
——潦倒归潦倒,总不至于连个门道的衣服都没的。
向逐摸了摸鼻子:“是为着论道会的那事吧?”
颜跖哼出了个鼻音,示意他回答正确。
她双手抄在脑后,垫着自己:“怎么你也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了。”向逐摇摇头,拎起身侧那一桶水,走向附近的园地去。他一手舀着瓢子,一路泼一路撒,桶里的水却半点不见少。瓢子又长又细,头还小,但挥洒间却宛如泼出一条山泉。
潺潺地小泉落地就顺着灵植根部往下缠绕,直到干净了,看不见了为止。
他远远地一边泼一边喊道:“掌门拿着那函约每天就瞎咋咋呼呼地炫耀,山下山上的跑,见人就要‘不经意’的掉东西,这都好几天了。也就是他一直抓不到师妹你,你才不知吧。”
颜跖咬牙:“这个老不修的。”
“师妹,”向逐回头凑近,“这次论道会开场东皇脉,非同一般,场面盛大,难为我们一这小地方挤破头。掌门肯定是属意你带领的,你这一次要去吗?”
“去什么去,”颜跖摆摆手,“论道会也不过就是一群人围坐一圈,摆点儿瓜子,瞎唠嗑唠嗑,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有这等时间我倒不如闭关睡觉,少少能涨点儿修为,用着他们来指教我?倒是你们,你们要是没见识过,可以去见识一趟,毕竟是东皇论道,还怪正经的。”
向逐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转头又回来做自己的事,边走边说:“我们小乘一脉偏离正统,上下道全不成体统,论不论都是那样,去论道会哪里是为了什么正不正经的?掌门他是为了你。”
“门里的弟子多多少少也都下山历练过,师妹,听掌门说,自开派以来,你有两百年不曾踏出过小乘山了。”向逐虽然行四,又顺着颜跖的意思喊她师妹,可终究他才是小辈的那个,真正的大师姐是颜跖。似乎虚虚长他一百年的春秋。
向逐是个稳重的本分人,不知这其中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还是这个大师姐小师妹本就多如牛毛的怪癖其中一个。大师姐的事他纵然好奇,却不好打听也不好插手,于是便很斟酌着道:“掌门这一回周折着弄来函约,也是希望你——”
他硬着头皮道:“出去走走。”
“听说你不乐意呆在四寰天地里,又不打算跳脱尘寰,掌门苦心,还特意挑了重天上的地方。”
他说给颜跖听,却知道她不乐意听,不敢回头,说话间越走越远:“师妹你也知道,我们小乘这种身份,混到东皇的函约多么不易。”
颜跖翻过身,背对着向逐,两只眼睛却没闭着,里头一片清明。
眼前繁荫如盖,密密的树影刷拉拉地刮过她头顶,老疯子的虚影摇头晃脑地对她说:“趾啊,这都两百年过去了。人死的死,走的走,坐化的坐化,天下间的沧海一粟一变,眨眼之间,快得很,这一刻和下一刻,早都不是你那双小眼睛的界限能看到的时辰前的画面了。”
老师父说过,颜跖这个人,修的是自在道,用的是自在法,道不同,不相与谋,只管自在本心。这一刻,她知道她本心动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毫不足为道的动摇,可也就无可避免了。
她倒不是真的这么抗拒外出,但也没有多喜欢出去乱走乱逛,家里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