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带着依旧肆虐的热意从东南方席卷而来,给晚夏的上安京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温度。平常百姓消耗不起冰钱,只好敞着窗户入睡。吵杂虫鸣混着小儿偶尔的夜啼,驱散了夜晚降下的宁意。
赵钱升为百味楼的掌柜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儿。说来这楼建起来也才不过三年,除了楼的东家和一直跟着东家照顾生活起居的随从,他便是这座楼里最有资历的人。就是静姑娘要跟他说事,也都是商量着来而安排着来。下面的伙计见了他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惹他老人家不高兴挨棍子。
但就是他,在百味楼待到今天,还是有许多搞不懂的事。
眼前就正好有一件。
赵钱打着灯笼,眯着眼,上上下下看过几回了,连来人衣服上的线头都数了个遍,才总算认出了人,骇道:“哎哟,我的当家欸,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苏清明看了看自己身上,粗麻布缝的衣服,还破着许多洞子,拿颜色各异的补丁补了一半还漏了一半,脸上用手一抹,本来还只是粘着一层土灰的手立马在夜色里隐去的形状,不由得失笑道:“钱掌柜,去看看厨房的火还留着没有。有的话弄点吃的,再端壶酒上来。我这受苦了大半个月,可要好好的喝个痛快。”
这赵钱刚来做掌柜时,苏清明就说了一句他这名字好,有钱气,便硬是叫着钱掌柜不叫赵掌柜。害的楼里伙计听到人来找赵钱的时候总是摸着脑袋也想不出楼里什么时候有这号人。后来找人的也知道了,一进门就说是来找“钱掌柜”的。找人的是方便了,这上安京更没人记得百味楼的掌柜姓赵而不是钱了。
不过这些事儿对赵钱来说都不算是事,每月到手的工钱才是真道理。钱掌柜在这上安京都打听过了,谁家的钱给的都没他家苏老板的多。要为着这份银钱,不要说是叫他钱掌柜了,就是叫他狗掌柜,他也乐呵呵的答应。
“哎,好的。”钱掌柜连忙开了门让苏清明和简言进去。一路领着两人到了楼上给客人吃酒留宿用的雅房。正要去拎几个伙计烧热水,被苏清明喊住了:“静鸣还在楼里吗?”
赵钱仔细想了下,回道:“静姑娘早些时候回去了。要不要使人去叫她?”
“不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苏清明摆手让赵钱下去。他和简言在房内等了片刻,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就进来准备好了热水和手帕。简言本来想伺候苏清明擦脸,一摸手帕,却看上面齐齐整整的一个黑手印,立马转念先给自己用了。
虽然百味楼的老板身家不薄,却不是非要人仔细侍候的主儿,在看到那一整个手印时,就默默走到屏风后入浴去。
两人再度回复人模人样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简言去了下面佣人的地方洗浴,换了身小厮随从们常穿的短打,推门而入,只见几盘时令山珍摆在圆桌正中,苏清明一身淡蓝宽袖,手边放着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扇子,正端着一杯酒。
晚风从开着的窗户中流入,简言想了想,叫伙计沏了盏热茶来,放到苏清明手边。
两人虽同处于一室,但却都不曾言语。简言放好了茶,就立到苏清明背后去,双目微垂,耳听八方,任谁看都是块笔挺的好木头。苏清明没动茶水,依旧慢慢的抿着酒,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在想,除了一整天东奔西跑的倦怠以外,那双墨色的眼睛就跟沉寂了万年的深潭一样,看不出任何的波动。
待到茶盏失去热气,简言出去自己重新沏了一盏,趁换茶的时候看了看苏清明的神色,心想,这次,大概会是场风波了。
褚嘉很愁。
他坐在御书房的宽宽大大椅子上,看着前面站着的两人好不容易要喘口气的空隙,连忙吩咐道:“两位大人先歇一下吧。来人,看座看茶。”
莘钧巳也很愁。他和魏至一从前朝吵到后朝,从朝上亲自撸袖子上场唾沫横飞大战三百回合到朝下他们两人的根系门生跟着撸袖子上场再添三百回合,这样你来我往的都有小半个月了。他就是不明白了,不就是个公主吗?不就是和个亲吗?怎么就委屈宁安长公主了?怎么就给大梁朝的列祖列宗丢脸了?他只是提个建议而已,这建议还不是他先提的,是后宫里坐着的那位先提的,他莘钧巳怎么就要倒这个霉来啃魏至一这把硬骨头了?
可这些想法他也就想想,面上他还是很有威严的哼了一声,落了座接了茶,瞪着魏至一就跟瞪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一样,还是砍了几百刀都死不掉的那种!
魏至一丝毫没有要示弱的意思,他看不看放在旁边的茶跟凳子,上前一步,对褚嘉道:“圣上,先文帝在时,因州关将领守备不力,燕云七州被月辽给占了去。后又被北凉夺走。北凉若还有一丝丝与圣上交好的心,就该自行归还七州。然而,北凉王不仅对此视而不见,还将先文帝派去的使节一一打发。今圣上再遣使节,他北凉王竟狮子开口,索要三千万银两,还要宁安长公主与其和亲。世人皆知,北凉尚有父妻子继的惯例。要是那北凉王早逝,宁安长公主岂不是要再嫁于其子。这要叫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