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三刻前。
越衡在百草园打理植株,收到叶常传令,命他即刻前往演武场外场东面比试。
点水派禁止同门私自斗殴伤和气,并不反对弟子在师长见证下比武切磋。
例如越衡的大师兄顾逸轩级别的实力与人气,找他“讨教”的人就能挤满整个演武外场。年轻气盛的弟子们之间私底下过过招更是常有的事,只要不被发现就无事发生。
但是,与他越衡比试?
越衡放下挖泥的小铲,从容地拍了拍手,抖落手上的泥。
他记起刚入门之时,曾有过不知情的小弟子提出与他比武切磋。
当时的他,满心仇恨,根本故不得深思熟虑。他求胜心切,他要通过“赢”,来确认自己尚有复仇的实力;他要在这个藏着他仇人线索的地方,修炼成真正的强者,以达成手刃仇敌的目的。
然而老天爷似乎故意与他作对,让他非但输了,还输得一败涂地。
如今,他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那日刚下过雨,云散风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青草香,场地上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天上纤云朵朵。
他每踏出一步,便有一片云絮碎在脚下。
他听见风里飘来空灵之音,觉出周身灵息断流,法力抽空,脚步虚浮。
人间气分清浊,修仙者无不以自身灵魄吸纳天地间纯清之气,内化为自身灵息流淌于奇经八脉,外显为法力能凡人之所不能。
越衡灵息遭截,猝不及防当场失力,堪堪招架对方奋力一击,单膝跪地,手中剑在眼前方寸处被斩成两段。
握着断剑的手,微微颤抖,他悲喜交加。
他悲愤。
因他意识到:他的仇人,原可如此轻易将他碾压,让他一无所有,却又毫无还手之力。
他狂喜。
因他知自己推测的没错。他的仇人就在这里,在点水派,此刻也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以满天星为毒,是为了拷问。可见凶手灭他越氏一门,并非最终目的。他越衡的身上,一定还留有对方想要,却始终没有得到的东西。
他自知势单力薄实力不足,却不放心当时在场监督的点水派堂主水忍冬。便在事后,只与叶常,他的这位师父,提了自己灵息被阻的经历。然,叶常道他灵魄未损,责他无坦然认输之度,只知信口雌黄。
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个能耐,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点水派堂主的面,截断他的灵息,还不被他人发觉?
十多岁的小少年越衡想不出答案,他只能惊恐地望着身边一张张或亲切或冷漠的脸,想象着他们面容背后仇人的狰狞笑容,强压下纷乱的心绪,下决心藏锋守拙。
三年来,他从不在人前积极修练,从不争勇斗狠,甘于碌碌无为。
他亲手斩断一切与他人的牵连,独自行一条不归之路。为此,甚至不惜利用自己中毒的后遗症,将原本因毒发剧痛衍生出的对触碰的排斥,延续了下来,拒绝了他人靠近。
程贤曾告诉他,他的毒已经彻底解了,只要他愿意放宽心,长年累月,必能恢复如常。
恢复如常?非他所求。
点水派有他的仇人,一想到仇人可能就在自己身边,伪装成亲切的样子,堂而皇之的活得好好的,他就不得安宁。
逝去之人永不再回,他的“寻常”,早已在流光结界所困的两月间煎熬成灰。
他非但不要如常,还要在人前加深他人对他“怪癖”印象。
他要走的,是一条绝路。
这条路上,只有你死我活,必然满布血雨腥风。
这条路上,不会有人同行,只有他越衡一人。
等一个人。
杀一个人。
待到越衡抵达演武场外场以东,叶常和提议切磋的弟子已经等候多时。
叶常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就位:“你宋师弟想与你切磋武功,为师也许久未指导你了,正好看看你进步了没有。”
越衡恭敬行礼,道:“是,师父。”
宋子初则撇了撇嘴,把话到嘴边的反驳咽了下去:“……”
他虽然年纪比越衡小,却比越衡入门早,按资排辈,他是越衡的师兄。只不过他与宋游都是挂靠在点水派修练,并不常年居住在岛上。叶常平时不怎么瞧见,当然不清楚其中辈分,见他年幼,随意喊了。
换做是别人喊错,宋子初非得气极跳脚。但叶常是他又敬又畏的仙师,只好闭嘴吃了这个哑巴亏。
今日晴空万里,空气干燥舒适,时有风。通往比武台的石板路上,杂草沿着石隙顽强地探头张望。
越衡身着点水派弟子的标配素衣,一袭水色,缓缓走上久违的比武台,观察着叶常口中的“宋师弟”。
宋家两兄弟在点水派有些与众不同。哪怕是穿着清一色的水色弟子服,他们所用的料子也是贵重的绫罗,绣工Jing致自不必说,定是专人订制,价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