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那通电话像堵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虽然程怡说nainai那边没什么事儿,但程旷还是打算回家一趟。
四中周六有课,唯独周末有一整天的假,程旷周六傍晚时坐巴士回了趟燕石街。
车站离家还有几里路,下车后他在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瓶水,大桶的,路上喝了一半,余下的叮叮咚咚拎到nainai家,在门口站成一头水牛,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这种“水牛功”是程旷从小学开始练的。
那时每周五的班会课,老师会在表现好的小朋友手背上贴一朵小红花,再奖励一瓶酸nai。小小的一瓶酸nai,其他小朋友几口就吸溜完了,程旷能喝一路,到家还剩大半瓶。他想把酸nai瓶带回去给nainai卖钱,又不愿被其他小朋友知道,于是故意喝得很慢,装出一副“这酸nai怎么这么难喝”的模样。
当年不满七岁的程旷倔强地捍卫着自己小小的虚荣心,就为了把酸nai瓶丢进nainai的蛇皮袋子里时,咚的一下迸发的“我真能干”的满足感。
程旷把空的矿泉水瓶扔进nainai家旁边的小棚子里,进屋前对着纱窗喊了声:“nainai我回来了!”
里面立马有人应道:“回来啦。”
小屋子闭塞不通气,尽管开了窗户仍旧没有一丝风吹进来,只有一台小电扇呼呼对着床吹。nainai从床沿上坐起来,拉开抽屉,抓出一把椰子糖放在程旷手心里,笑眯眯地催促:“快吃!”
程旷剥开一颗吃,怪甜的,随口问道:“哪来的?”
“人家办喜事送的,”nainai说,“好吃不?”
“嗯。”程旷点点头。
“喜欢吃就多拿些去,我这儿还有好多哩。”她说着,又要拉开抽屉。
程旷摁住抽屉:“够了,手上的都吃不完,剩下的你留着自己吃。”
nainai收回手,过了一会儿,她又指了指香案:“菩萨面前有橘子,你拿两个剥了吃。”
程旷刚才喝了太多水,吃不下东西,于是摇了摇头。
电视正在播广告,nainai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程旷想了很久,终于艰涩地开了口。
“程……大伯他来找你要钱了。”
叫程有德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大伯”对程旷而言无疑是种耻辱,本来想直呼其名,但是当着nainai的面,他只能咬着牙,把满身戾气压得死死的,忍气吞声地维持着nainai眼中乖孙子的形象。
“喔,他是吃醉了撒酒疯,这几天都没来了。”nainai一边看电视一边说,语气也是云淡风轻的。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话硬生生擦着牙缝挤出来的,程旷忍不住。
“嘘,小点声,”nainai往窗外望了一眼,确定没人后又回头叮嘱他,“别被他那个老婆听见了。”
“听见又怎么样?”程旷被她谨小慎微的动作刺得喉咙疼,好像一大桶水都白灌了。
在自己家里说句话为什么要提心吊胆的?做娘的为什么要怕自己的儿子?想到这些,程旷不禁攥紧了拳头。可是豪言壮语他不敢说,想了半天,只能说出轻飘飘的一句“你别怕他”。
算不上承诺,也不能构成安慰——只是一句屁用没有的废话。
说出这句废话的时候,程旷突然开始憎恶自己。
“我才不怕他,他再凶也是我的崽,不敢对我怎么样,”nainai手里握着遥控器,眼神呆滞着不知在看哪儿,那神态几乎像在自言自语,“我找人算了命,说我命里有一劫,捱过了就能活到一百岁,捱不过就成一抔土喽。也没几多年了,我怕什么……”
程旷心里蓦地“咯噔”一下,正想问“什么时候”,话到喉头忽然哽住了——他怎么也跟着搞封建迷信了?去他狗屁的命里有劫!
“我先回去了。”沉默了一阵,程旷站起了身。
“哎。去吧,你妈在店里忙呢。”nainai说。
从屋里出来,程旷心里堵得慌,他沿着水沟慢慢地走,在拐角的地方嗅到呛鼻的油烟味。
饭馆里人挺多,里面坐不下,围着长围裙、戴着袖套的女人在客人的帮忙下,从店里搬出两张桌子搁在马路边。
远远地,程旷看到她揉了揉腰背。
他一声不响地跑过去,接过她手上的一摞红色塑料凳,轻声说了句“我来”,然后就拎着凳子到外面,手指勾住凳子中央的圆孔,一个一个地把凳子拉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程旷弄好凳子,听客人点了菜,到厨房里报菜名的时候,女人一边炒菜一边问他。
“妈。”程旷没回答,只是叫了她一声。
“哎,”锅铲在铁锅里麻溜地扫了几下,一盘菜油滋滋地冒着热气,她一边应着一边弯起胳膊擦了把汗,“儿子,帮我把菜端出去,靠门的那一桌。”
程旷端了菜,走出厨房前顿了一下,说:“以后我每个周末都回来。”
厨房里炒菜的声音太大,他也不知道方幼珍有没有听见。
有两桌客人吃酒聊天弄得很晚,最后一拨人离开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