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司马炎精神大振。
脸。他却忘记自己手里还有东西,于是,少年便眼睁睁地盯着那陶制的乐器从掌中滑落。
于是少年们便和解了,他们还没有到纠结仇恨的年纪,还有一颗宽阔到会谅解的心。司马炎请朋友露一手他的埙艺,虽然诸葛家的小少爷还青涩着,但他继承了祖先的天赋,在那棵足以俯瞰整个司马宅的大树上小试牛刀;在他吹奏时,似乎虫鸟都屏息起来,它们也在倾听这幼稚的凄哀。他的技艺抚平了伙伴燥热的内心,虽说这平静一瞬即逝,可里面却蕴含着永恒的灿烂。即便过了很多年,他们由无可抗拒的命运拆分在大江两岸时,每每听见这属于大地的、也许也是最为古老的乐器被人吹响时,仍能回忆起那个遥远的夏天。
“靓靓,刚才不该凶你的,你是真心为我好。”他捧起比他小一岁的孩子的脸,以凝视的姿态承诺道,“我发誓,将来必不负你。”
在被人告知昭武将军所在后,他便雀跃地寻去,未曾想竟在父亲身边看到了那个让他害怕的存在——如今已戴上半张铜面具的舞阳侯世子,也是真正掌握着整个曹魏命脉的男人。那面具使他更加可怖了,听阿炎说,他的大伯眼睛里长出了东西,真不愿去
实际上,靓靓也盼望着与他相见。自正始九年诸葛诞还朝以来,因父亲愿意亲自教导,他和永安里这些朋友相聚的时间便不如孩童时期多了;听刘弘在书信中抱怨,他离开后,司马炎越发嚣张得令人头痛。但如今二人借宴饮之余同坐一枝,诸葛靓却觉得什么都不曾改变。
无奈之下,少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身在雾中。“话说回来,你父亲好不容易还雒,你怎么有空来找我玩?”
“他,”朋友顿了一下,一股似曾相识的怨恨浮到面上,“他如今只想着桃符——我就奇怪了,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孩子到底能有多么聪慧?”待他说出话后才想清里面的不堪,随即借着远方热闹的市景转移话题。但是诸葛靓却不能当作没有听见,他已经被那里面的恨意和嫉妒给吓住了,只是,被君子之义所教导的少年向来不缺乏同情与仁爱,在他的脑子想清楚自己的行事之前,诸葛靓已经捏住了朋友的手腕。他也叫司马炎吓了一跳,因为少年清秀的面上浮出些因恐惧和担忧组成的红晕。
清贵的少年从未被这样粗暴地对待过,他生活在一个得体、克己的家庭中,这样强烈袭来的愤怒是全然未知的事物;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刀捅进肉里。于是他哭了出来,泪水从他杏仁似的眼睛里溢出,无力地坠落在翠绿的纱衣上。可是,诸葛家的孩子到了这种时候,仍未展示一丝怨恨或背离,他用被对方扇红的手,重新扣在那刚刚拒绝过他的手腕上。“父亲说过,如果人的心中只有报复和嫉妒,最后会变得面目全非……”他因为伤心而无法保持口齿的流利,但少年的真诚却足以打动所有人。他原本便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如今哭泣之后更惹人垂怜。司马炎也后悔起刚刚的冒失,他的面目柔和下来,小心翼翼地拿手帕为他擦去眼泪。
这时候他的同伴忽然显示出史无前例的凶恶来:他将诸葛靓的手狠狠打开,而后咬牙切齿地朝他一向温柔对待的人吼道:“所以,你也配来教训我?”
“所以你便将夸过他的郑先生的胡子都剪了吗?还把安东将军送给你弟弟的木偶的脸画得稀烂?”刘弘说的那些事,线索逐渐清晰起来,诸葛靓着急地拉着自己看上去忽然变得愤怒的伙伴。“不行呀,阿炎,你不能这么做!”
他实在想不出这背后有什么玄机,乐理与焚香,和衣食一般普通。但见到友人充满好奇的眼神,诸葛靓勉强憋出来一个答案:“古之八音,含周人的八种美德。修习乐器便可补正自我的品性……”对方果真是越加怀疑,昭武将军之子面薄,也编不下去了,索性告诉对方自己道听途说的一些歪理,“在我的家乡阳都,传说逝去的人可随乐声返魂;父亲当年不幸落水,弥留之际,也听到了古琴之音。”
在夕食过后,司马炎被王夫人请走了,他们依依别过,诸葛家的小少爷开始寻找带自己来的父亲。不知为什么,在经历过悲喜之后,他纤细的灵魂感受到无比的困乏。诸葛靓现在只希望和自己的庇护者一起回到家里,然后好好的睡一觉。
“靓靓,你是不是又背着我们看书啊,怎么能在树上睡着呢?”司马炎坐到了他身边来,诸葛家的孩子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他们悬空的脚下,思考着这粗壮的枝干能不能承受两个日益健壮的少年。尤其是他的玩伴,已经显示出和他父亲的影子了,想必日后阿炎也会像安东将军一样威武高大……他不由得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朋友,仔细端详起他的轮廓来;然而,对方并没有察觉到他所想之物。“我听祖父说,昔日蜀国丞相精于乐律;而诞伯父的古琴,京中无人可出其右。作为琅琊诸葛的一员,你来说说为什么你家都擅长音韵之事?”
就在他急得快要流泪之时,一只比他更长的手臂、敏捷地捞起那下坠之物,又如献花般捧到了少年的面前来。他松了一口气,在看到对方显示出得意洋洋的神色来时,害羞地从玩伴手中接过自己的宝贵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