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元年秋,洛阳百花杀。此刻便是行在鲜目的铜雀大道间,亦有凌风习习,使路人不敢久驻;便是那些遍逐金丸的王孙公子,亦要躲在华楼里宴饮,围坐于乌石炉旁感慨今年天寒得早。
午后天色Yin沉,看着竟是一副欲雨模样,便是巡逻的士兵也面带凄恍,多半开始念想着收队。忽然,自南掖门方向传来了骏马疾驰的声音,还不待宿卫反应,一匹毛色乌黑的高大宝驹已改道铜雀街,仿佛未注意到这些京中最为威武的士兵般扬尘而去。一新赴任的牙将冲着那背影大喝一声,未几便被领队人拦住。
“你这瞎眼的役夫!来人敢从宫内纵马而出,又岂是你我可以冒犯的?”
那先呵斥的大汉有些恼怒,但他见同行们神色皆怪异,沉心想想,也觉得此前行事欠妥;却又憋不住那口气,粗声问道:“这是哪路神仙,竟敢在城中疾驰?”
领头人摇着脑袋,神色颇有些忌惮,只骂着那人强令他归队,当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巡逻;还是身边一老禁军拉住这大汉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道:“便是几年前因乘御辇,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
大汉面上有惊疑之色。“那不是rou刑的重罪吗?这人怎么还活——”
年长的禁卫向他比了个手势,他二人更小声了一些。“说起来,我们还是靠他吃饭呢。你以后见到那匹黑马,就当没看见;反正他又不是光不理咱们,那些公侯尚书之类一样得在马屁股后面吃灰。”
但见那一人一马疾驰过后,又有一队宿卫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在问清自家大人的去向后,赶忙抱着怀中的公文、书具等撵上。可怜他们的上司并不关心这些下属,或许是他心不在此,一意闯入了城西的朗陵公府,还不等下人们禀报,便大步走了进去。
此时公府之中正在举办盛会,一派的清贵祥和,嘉宾皆高冠博带,即使在密园馆舍内信步闲庭,轻薄的衣裳亦有回风流雪之态。可惜这三丈软红却被来者绞个稀烂,只见那帽簪貂蝉、着五时服的男人刚站在入口的浮桥上,本是莺歌燕舞的天地,霎时雨打风吹去。宾客仆童纷纷让开他面前的道路来。
他依旧目不斜视,直截了当地走到正在池中高台品酒的主人身边;朗陵公也不惊愕,挥手让身边服侍的婢子们都褪下,只留了个侍酒的童子在侧面。高台之下再次响起了笑语和琴声,然而高台之上,何劭推开面前盛着白蚁膏的金豆,朝已经自顾自落座的来客叹了口气。
“你再立马横刀地直闯进来,我就乞骸骨、回阳夏养老,免得每次都被你中护军的气势吓得食不知味。”他果真捧着心、又叹息起来,朗陵公生得丰润斯文,这姿态若教别的中年人学去准是东施效颦。
可惜他对面武将打扮的来客似乎不识风情,只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来。“你我相识二十几年,我没见你漏吃过一顿。”
何侍中也不生气,只拿一双笑眼去盯对方。
“废话少说,你知不知道诸葛靓已经回了洛阳?”他这倨傲不羁的人一张嘴,便也是山崩地裂的内容。于是朗陵公彻底吃不下饭了,他的脸上掺杂着悲喜交加的颜色,酡红之下现出惨白来。隔了好久,他才能重新开口。
“……陛下知不知道这个消息?”
回复他的是一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嘲弄。“被我截了,但拖不了多久,安世还是会知道这个消息的。”他说的倒是轻松,仿佛在天子的信息渠道上做手脚如家常便饭,弄得何侍中以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他。他被这眼神看得心烦,便把朋友面前的琥珀碗拿过来,叫那小童斟酒后,毫无顾忌地一口饮尽。
何劭最终还是叹气。“想不到那么多年,你还是讨厌靓靓。”
不速之客勾起因饮酒而鲜艳非凡的嘴唇,这笑容倒是从那张脸上拉出些皱纹来,才流露一些岁月的痕迹;但他的眼睛却似榴花,山火一般燃烧不绝。
“我不讨厌他,只是喜欢不起来而已。”他从容道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但陛**边,同样的角色只有我一人便够了。”
朗陵公一时语塞,他又将对方喝过的碗端了回来。“阿琇,你太霸道了……靓靓即使重归庙堂,也不会对现状有任何的影响;更何况——”他眉梢挑动,拿叵测的神情看向了故人,“我听说上次陛下要借你那套最爱的玛瑙双陆时,你竟然找不到了?当时他忧心堂堂中护军府,竟也会遭贼。”
能在这华盖如云的洛阳如此肆意的人,除了中护军羊琇,还有谁呢?但如今何侍中的一席话,却让傲慢无忌的他变了三分脸色。眉宇间是一股叵测的味道。他冷冰冰地盯着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故友,俄而发出一声锋利的大笑。“我家中琳琅盈库,寻物确实麻烦,难为你们为我劳心了。”便又是一副春日融融的面目来,“不过我的东西,贼是惦记不成的,往往只有等我玩腻了,才有别人的份。不说怪不怪呀?”
他是被人摇醒的。
诸葛靓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件事物是伙伴关切的眼睛,可惜——他的洪亮嗓子实在比蝉声还聒噪,便是教养良好的昭武将军之子也心烦地拿手挥开对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