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蔷薇向来是不畏惧更加漂亮的。少年站在有整面落地窗的客厅里,他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室内只留了一盏暖色的落地灯。在以高楼夜色为景勾勒的沉沉光影里,对方肤白胜雪,动作时懒懒垂着眼,只偶尔抬起鸦羽般纤长的睫毛朝他的所在处看来。
在亲眼见到之前,隋和完全没有想象到骆宸的纹身会带来怎样的一种视觉冲击力。
说到蛇,说到纹身,他误以为是那些珠宝首饰里经常出现的设计概念,纯黑色的衔尾之蛇,纤巧,灵动,一种掠动人心又冷冰冰的美。但展现他眼前的并非如此,那条蛇是赤裸而暴力的,暗影中鸦青流光泛芒,片片蛇鳞光滑舒张,尖锐蛇牙咬合腰身,凶相无不毕现,恶意无不昭彰。
它犹如炼狱恶鬼,缠绕在少年象牙白的腰腹间,蛇尾没入双腿深处。
骆宸向他走来,蛇纹便好似栩栩如生地游动起来,流转的黑青光彩与骨rou的此起彼伏结合得恰到好处。比起蛇这样轻飘飘的字眼,或许那更该被称为一条巨蟒,它蛇目Jing光,嘶嘶吐信,正意欲残忍地捕狩它看中的猎物。
迎面而来的少年既坦坦荡荡,又收敛克制,隋和本能地感到了某种危险。可这危险,比起那难以言明的险恶,它首先甜美得足以令沉睡的灵魂自梦中因嗅闻而苏醒,并夜以继日地狂热追逐异世之物。
蛇是欲望,是伊甸园里引诱人的罪恶,亦是冷血残酷的凶猛毒兽。
不容拒绝地,无从反抗地,他被蛇拥住了。
由于感受的封闭和视野的狭窄,隋和对欲望的了解太过粗浅了。他太不了解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了解他的恋人究竟有多么美丽和强势,也不了解他自身的渴望与求取有多热烈和不择手段。
他已在逐渐了解。
情事过后,隋和伸手抚摩骆宸腰间的纹身,他的嗓音仍有些沙哑:“你也不会阻止其他人看?”
骆宸眼睫未动,他似是在笑,又似是没有,他语气淡漠地回答他:“如果其他人做得到的话。”
沉默地理解了这句话片刻,隋和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纹它?”
“为了纪念一个死去的人。”
“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叫玫瑰的女孩子?”
骆宸这次是真的笑了笑,他睁开眼,倾身过来吻了吻隋和,“是她。”
隋和又感觉到心痛了。
——如无必要,勿感勿知勿念。
他的自我保护机制无须大脑作出命令,已自行重复他的原则处理了他的情绪。很快,痛苦的感觉就又所剩无几了。
因此他得以从中喘息,继续自己的问题。
“可以告诉我……你和她的故事吗?”
骆宸想了想,像是意动的样子,但最终他还是偏过了头,笑着说:“现在还不行。”也许永远都不行。
少年以他漂亮的杏眸静静凝视着隋和,却像是透过他凝视更遥远的虚空,那笑是万千缥缈星云聚散的银河,孤独渲染着一些美丽的惊人的疏离的暗物质。\t
“那,什么时候可以?”
骆宸依然凝视他,眸光愈发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悲伤,他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今晚的夜色很动人,对方说话的声音如雾又如纱,以及那不设防的柔软姿态,令某些平常难得一见、真实沉重又难以捕捉的东西,确确实实地存在于此时此刻。
“……我和你一样……”骆宸垂下眼,他笑了笑,“……也想知道。”
『什么时候可以。』
然后,少年轻轻闭上了眼睛,隋和不知如何安慰对方,他唯有覆身去吻他无声祈求的蔷薇。
他没有再说话,他当下的心情很复杂。
因为在往常浮现的那些情绪之外,隋和感受到了一些新的东西。
过去他曾一直以为,无论是他哥还是骆宸,他们都比自己更厉害更聪明更了不起,所以他时常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可今夜,隋和发觉了事情的另外一面——就算是他哥和骆宸这样的人,也有着他们自己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们在面对隋和的时候,也并不是总能高屋建瓴般居高临下地作出指点。
若以有用没用来论,那么大家一样都有可能互相没有用,无力感和残缺感也不是他独有的体验。
原来他和他们之间的差距,从没有他以为的那样不可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