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同梁君顾一面说话,一面往监牢深处走,浅浅谈了些生宴的布置,让他到时多住两天,梁君顾应了。又讲军营中一些无关紧要的轶事,直到一同站在二楼上,远远地望着陈嗣非的背影。
三爷说:“你倒放心他。”
梁君顾心思还在三爷生宴请来的厨子上,漫不经心地答:“探监而已,他又没钥匙,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爷睨他一眼,笑道:“认真的?”
梁君顾陪他笑了一下,慢慢将笑纹收回去,“三哥,我知道这时候不说真话比较好,但我不能欺骗三哥。”他顿了顿,“是,我认真的。”
说着抬起帽檐,一双眼睛很坚定地看着慕三爷,“涉及他的事,我不说谎。”
三爷短促地笑了一声,“因为他救过你?”
梁君顾想了想,“也不全是。戏里不常说:有缘有份的。我觉得他不错,他也觉得我还成。”
他说这话的语气平淡又寻常,仿佛同陈老板定情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时候到了,就和人说出来。
慕三爷替他摘下帽子,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从梁君顾脸上看见曾经的什么。梁君顾见他神色沉沉,觉得还是在责备自己找了个男人。自己身上的毛病,除了家中几个老人,就只有陈老板清楚。心想三爷不放心也是应当的,于是极恳切地说:“三哥,现在年景乱,外头看一眼就清楚,夫妻离散的有多少,不比我们来得稳当。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可能几十年,可能明天就”
三爷慢悠悠打断他:“胡说些什么,打自己嘴。”
梁君顾笑着呸呸呸三声,刚要接着说,听见监牢里忽然传来人唱戏的声音,影影绰绰地,一口气吊得极长。细细看去,才看见是狱牢里的红玲子站起来,缓缓背过身,做了个收拢水袖的动作。
想是在给陈老板唱了。
梁少帅向来不喜欢这种东西的原因之一,就是一句话唱老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他就专等着,怎么也等不到,憋死了。
“他唱错了。”
“啊?”梁君顾听得头都晕,眨眨眼睛:“什么唱错了。”
他这不通风月的模样,连三爷看了都叹气。但又觉得这才是他,笑着伸手弹一下他脑袋,引得梁少帅呼痛。
“不学点这东西,说出去让人笑话。”
梁君顾倒有点不在意:“我记得三哥以前也不爱听这些东西,总带我去听大鼓。”
三爷说:“是。”又说:“年纪大了,总得变变。”
三爷笑起来的时候,梁君顾看见他嘴角。勾起来,带着笑纹,很稳重的样子。
就想起年轻时的三哥,那时旁人还不叫他三爷,叫小三爷。流氓气气的,说话里十句有十一句带脏字。元帅让小三爷带着梁君顾教些东西,小三爷还爱答不理,一笑,故意吓唬人似的,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嘴角斜着上挑,脸颊一个浅浅的窝。
只有这一侧,另一侧是没有的。
梁少帅记得这样清楚,以至于自己都惊讶了。当初他会怕这笑,一看见,就挺起胸膛板直了腰,用眼神瞪回去;可如今想起,却有些怀缅。
“是啊,”他点头,“都会变的。说不定以后,我也就爱听了。”
二人说话的时候,陈嗣非走了出来。三爷正眼打量陈老板片刻,又看回梁君顾,说:“带他走吧,别忘了过几日来。”
梁君顾应了一声,陈老板本来看完师弟,心中有些惆怅,此时被三爷盯得倒是不惆怅了,反而有点发毛。虽不如第一次见,隔着被褥都有刀割似的痛感,还是有些不舒服,问少帅:“去哪儿?”
“去三爷寿宴,我要住两天,到时候把老肖留给你使唤。”
陈老板偷偷扁了下嘴,小声说:“肖副官跟着我,像什么样子。”他没有听见梁君顾的告白,想起三爷的眼神,心中稍稍升起了危机感。
少帅笑着拍拍他肩膀,被陈老板微一错身躲了过去,反而笑得更贼。少帅没打算多做解释,毕竟陈老板吃醋可是个稀罕光景,且让他多吃一会儿。
有人搬过凳子给三爷坐,三爷摆摆手,就这样站在门外,同红玲子说话。
准确地说,是红玲子同他说话。背对着,仿佛自言自语。
“今天我这门口,可真热闹。”
他想起师兄临走前,叫了自己的原名,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但语调很温柔,一下令红玲子产生错觉,这里不是监牢,而是摆满道具的后台。
师哥一边叫他名字,一边用双手给他涂獾油。小孩儿手脚嫩,冬天很容易冻伤。陈嗣非自己吃过苦头,于是从来关切师弟。
红玲子说:“他是个好心的人,对谁都很好,所以好运气,碰到个把下九流当人看的人,也不稀奇。”
只是这种好心,平摊到他不爱的人身上,不过是泛泛的薄情。
“其实我早也明白,三爷给那几条小黄鱼,是为了让我懂,高等人都轻薄得很,不是我们的归宿。这才使我下定了决心,要去弄了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