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玉不敢耽搁,忙道:“臣在。”
&&&&“进来吧。”
&&&&梁九功守在门口,看着张廷玉入内,又关上门,亲自守在外面,胸口微微起伏,禁不住暗自心惊。
&&&&清朝确立统治之后,鉴于前朝重用宦官,导致阉奴干政的种种混乱,便限制太监习字,且将宦官归于内务府敬事房管辖,严禁太监干预朝政,所以梁九功虽然算得上康熙跟前的红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太监。
&&&&先帝顺治爷时,曾宠幸太监吴良辅,顺治十五年,吴良辅与官员勾结涉贿,因先帝庇护而未获罪,结果新帝登基,立时以变易祖宗制度之罪被处死。梁九功一直记得这桩宫闱变故,是以将吴良辅的下场牢牢记在心里,纵然那些王公大臣对他礼遇三分,他也丝毫不敢僭越自己的本分。
&&&&只是现在,他却不得不为自己打算起来。
&&&&他虽目不识丁,仅仅能读出自己的名字,但在康熙左右多年,就算是猜,也能零零碎碎认得出一些字的轮廓意思,便如刚才,康熙亲自提笔写下的几个字,他认得的就有“子孙”、“皇子”等。
&&&&这些字,并不罕见,平日奏折里间或也有出现,只是结合近日帝王的身体状况,神色举止,又接二连三召见廉郡王,张廷玉密见,却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梁九功捺下心头汹涌,几不可闻地喘了口气。
&&&&有时候知道得越多,性命就越是堪忧。
&&&&本朝有殉葬的传统,而他这般的随身近侍,看到太多秘密,届时新皇登基,如何还容得下他?
&&&&思及此,梁九功生生打了个寒噤,顿时手脚冰凉。
&&&&西暖阁内,张廷玉跪了半晌,发现帝王并没有喊他起身,也没有其他声音,禁不住微微抬头窥了一眼,发现康熙正歪在榻上,神色忡怔,又带了一丝茫然,浑然不复年轻时的Jing明干练,如果不是身上那身龙袍,看上去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寻常老人。
&&&&皇上还是老了。
&&&&张廷玉暗暗叹息,他想起当年自己刚中进士,入直南书房,皇帝带着笑意问道,这就是张家的千里驹吗,你父亲是朕的肱骨之臣,你可要青出于蓝。
&&&&一晃眼,就是十一年,自己将锐气渐渐磨平,帝王也到了耳顺之年。
&&&&一炷香时间过去,纵是张廷玉这样的好耐性,也忍不住出声轻唤:“皇上?”
&&&&康熙没有反应,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帝王托着腮,双目微闭,似乎睡觉了。
&&&&张廷玉无法,只好又唤了几声,康熙眼皮一动,睁开眼,坐直身体,看向他。
&&&&“衡臣来了啊,起来吧。”
&&&&“谢皇上。”
&&&&张廷玉起身,见他神思不属的模样,忽然想起家中老父去世前,也总是时醒时睡。
&&&&“朕近来时时梦见从前的事儿,”康熙叹了口气,“昨夜还见着了你父亲张英,那模样年轻得很,朕差点都不认得了,最后还跟他下了盘棋……”
&&&&张廷玉听得心惊,忙道:“皇上,先父地下有灵,必也不愿见您为了他如此费心劳神,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康熙摇摇头,没有接他的话。“朕身边的人,太皇太后,太后她们,一个个都走了,连康熙朝的老臣们,也没剩下几个了……”
&&&&张廷玉听他感慨,张了张口,却不知能说什么,只好一径沉默着倾听。
&&&&只怕帝王心里,不仅仅在缅怀那些已经不在人世的老人,也是想起自己那段意气风发的峥嵘岁月。
&&&&康熙说了几句,声音也沉寂下来,怅然地望着窗外,半晌,穿靴下榻,走了几步。
&&&&“你来帮朕,拟一份诏书吧。”
&&&&“是。”张廷玉走至案前,磨墨提笔,静待康熙开口。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康熙顿了顿,一边措辞,一边道:“……今朕年届七旬,在位六十一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
&&&&这是遗诏!
&&&&张廷玉笔尖一颤,差点在纸上留下墨迹瑕疵,所幸十数年历练阅历,仍能让他勉强稳下心,凝神去听康熙的声音。
&&&&“历观史册,自黄帝甲子迄今四千三百五十余年共三百一帝,如朕在位之久者甚少。”帝王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骄傲。
&&&&他确实可以引以为傲,纵观史册,也只有汉武帝刘彻在位五十四年,连前朝在位时间最长的万历帝,也不过四十八年而已。
&&&&“今朕年届耳顺,富有四海,子孙百五十余人,天下安乐,朕之福亦云厚矣,即或有不虞心亦泰然……”
&&&&声音夏然而止,张廷玉顿笔,抬首望向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