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崇修已然记不得萧氏的样子,只是记忆中模模糊糊有那么一个影子,笑起来的样子好似十分温柔。这个女子的生命连同痕迹都被他轻易的抹去,唯独留下了这个血脉相连的小儿子。或许老天爷真的觉得他当年去母留子的做法天理难容,才Yin差阳错让宇呈凛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他满心以为的唯一肯和他亲近的小儿子,竟是怀着恨意在他身边蛰伏了这么多年。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当初失去大儿子时他虽然也十分悲伤却还未有这种窒息感,而现在他每每想起还来不及成年的大儿子,想起狱中惨死的三儿子心中就无法承受,如今宇呈凛对他的指责,更是让他无法面对。
他依稀记得当初还是将军夫人的周皇后曾在对此事阻拦未果时哭着对他说,他有照一日一定会后悔。当时他完全的不以为然,而今天却真真正正的明白了那种名叫后悔的感觉。
他想如果他当年听了萧氏的话放弃了夺权,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会不同。
衰老让他再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骁勇善战的将军,他用了铁血手腕夺到手中的皇权如今看来裹满了他所爱的人的鲜血。
“对不起……凛儿……”他真心实意的对自己的小儿子道歉。
宇呈凛愣了一下,而后他忍不住大笑,大笑让他挂着泪珠的脸显得格外诡异:“父皇,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能让儿臣的母妃活过来吗?”
他笑够了,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父皇你可知道,从知道这一切以来的六年里,儿臣每天都在盼着自己长大。因为儿臣知道只有长大了,儿臣才有能力对抗你,才有能力为母妃讨一个说法。”
“父皇你可知道宫里的下人怎样看儿臣?你可知道你那些家世显赫的后妃如何看儿臣?小的时候儿臣一直很奇怪,为何他们对二哥和对儿臣不一样,甚至连对不爱言语的三哥都毕恭毕敬的,唯独对儿臣连几句恭维的话都懒得说,更别说逗我玩乐了。后来我明白了,她们是怕呀。因为儿臣的母妃是个遭父皇厌弃的女人,所以他们怕和儿臣太亲近会招惹父皇不悦。若不是母后和柳母妃待儿臣还不错,这后宫里的日子儿臣都不知道要多难熬。”宇呈凛又笑了笑,得意而轻蔑,“不过没关系,以后不会难熬了。以后她们就算是怕也怕的是宇呈凛本人,而不是儿臣背后的父皇你了。”
“你……想要皇位!”崇德帝这才反应过来,宇呈凛的野心和胆量远远要比看上去的庞大。
“对,我要皇位。”宇呈凛斩钉截铁的说,“我要让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我要让所有人都对我臣服,我要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我。”
他朝着崇德帝温和的笑了笑,带着某种美好的向往:“这一切,只有皇位能给我。”
“你别忘了……你二哥才是太子,即使朕死了……这皇位也轮不到你……”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崇德帝开始觉得疲惫,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了起来,只剩下还算清晰的思路支撑着他。
“这个就不劳父皇担心了。”宇呈凛语气有几分志在必得,“二哥有林孝林蒲,儿臣有张征。二哥有周省深和暗影,儿臣有季盟主。若要兵戎相见,儿臣未必会输。”
“你!”原本已经昏昏沉沉到马上就要睡着的崇德帝气急,他猛的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阵阵黑影,愤怒让他气血翻涌不平,胸口憋闷的感觉生生让他在烛光下蜡黄的脸色涨得发紫。
“父皇已经不需要再为儿臣担心了。”宇呈凛淡淡的笑着,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崇德帝的心,“父皇老了。”
一个站在权利顶端的人,最忌讳和痛恨的莫过于一个“老”字。“老”并不止代表了身体的衰退,更是代表了权利的流失。这样大不敬的字眼,宇呈凛清清楚楚的抛到了他父皇跟前。
崇德帝确实老了,老到对宇呈凛的所作所为再无能为力,老到只要再生点气就会结束到已然脆弱的生命。
“只是九泉之下望父皇替儿臣带一句‘抱歉’给三哥,待儿臣百年之后必定亲自到他跟前请罪。”
宇呈凛说完这一句话,不出意料的看到崇德帝的双眼睁得愈发大,手指毫无章法的抓扯着身下的床单,他的牙齿“咯吱咯吱”的打颤,但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儿臣这样做也是没办法,若是三哥活着,待父皇百年之后,皇位又怎可能轮到我呢?”宇呈凛冷眼看着床上的崇德帝,然后带着遗憾叹息到,“可惜我没想到,二哥还会再回来。”
“逆……子……”崇德帝拼尽全力说出最后这两个字,紧接着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眼中的最后一点亮光如同被狂风席卷过的蜡烛,闪烁了几下灭掉了。
一切归于平静。
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大概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立在床前的宇呈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父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本就是皇家的奢望,只有那把龙椅才是唯一的保障,儿臣不想有一天变成鱼rou,那就只能成为刀俎。”他深深的叩下三个头,“父皇,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