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中时分,御辇停在了文姝殿外,皇帝下了轿辇,一脸愁云地进了门。见文若雨欲行礼,萧盛挥挥手让她免了,却牵了她的手,将人拉到桌旁的圆凳上坐下。
“听说你今日又召了太医?”皇帝捂着文贵妃微凉的手,“究竟是怎么了,朕见你面色不好,三天两头病,入夏了手也是凉的。”
“妾身的手四季都是这样,不过是血气不通畅罢了,皇上不必挂心。”
瞧着文若雨比前几日又单薄了几分,皇帝心里头竟是有些酸楚。前段日子,魏王的丧事具是她一人Cao持,半月下来,人竟是犹如那蝴蝶似的,若是风大一些,只怕会被卷走了。
“自从生了候明,你身子便一直不好,定是那月子里头没有休养好,落下了病根,”皇帝皱着眉瞧着眼前人犹如斗退风雨的芍药,柔弱之中带着坚韧,心里头又增了几分喜欢,“不然,朕和你的孩子哪里才只有候明一个。”
说到此处皇帝叹了一声,继续道:“候明也是个不懂事的,进了宫也不知道多陪你片刻,当真是让他白占了弟妹的恩宠。”
说话之间,饭食已经尽数上桌。
“他自有他忙的,去了也好,不然猢狲似的烦得妾身脑仁疼,”文贵妃一面给皇帝盛了一碗汤一面笑道,“只是今日太医来,并不是给妾身瞧病的。梁修容每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哭花了。杞菊丸地黄丸也吃了不少,但却不见好转,所以叫了太医来问问,可有什么好法子。”
“她也是个可怜人,难为你想那么周全。前些天朕也去过她那儿,只是她一直哭个不停,倒把朕的心哭成了一团乱麻……”皇帝说到此处愁云更浓,“这事还须她自己想开,旁人也替不得她。”
“眼看就要采选,”文贵妃瞧着皇帝,眉眼悲切,“梁修容失了皇子,日后日子也定是艰难,今日求皇上一个恩典,将她的位份升一升,这样她在后宫才能安生立命。”
皇帝知道后宫多倾轧,文若雨执掌后宫后,费了不少心思才将这趟浑水还了清明,让后宫的女人安分不少。眼见马上又要采选,粱修容位份也是尴尬。思量了片刻,皇帝道:“那就封为昭容吧。”
文若雨起身,代粱修容谢了恩,又道:“皇上给了旁人恩赏,今日也赏妾身一个吧。”
“你要什么朕都给,天上的月亮也给你摘来。”皇帝伸手拍拍那人的手背笑道。
文贵妃一听忍不住揶揄:“皇上只会举杯邀明月,哪里会摘明月……”
“若雨啊,你啊你啊,”皇帝一边叹,一边伸手轻刮美人的鼻尖,“当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你要什么朕都允了你便是。”
“皇上,眼下离采选的日子近了,妾身近几日确实是Jing神不济。现下皇后身子大好,不如让皇后执掌后宫,也好为采选拿主意。况且,哥哥在朝堂已经大权在握,妾身若是再掌着后宫,只怕御使们又要扰了皇上清静。”
文若雨言辞越是恳切,皇帝心中越是愧疚。文家的人事事为他着想,他的恩宠却不能只对着文家。只是这后宫若是回到皇后手里头,又会是烂泥一潭。权衡了片刻,皇帝道:“这采选今年也消了吧,国事繁忙,朕也无暇顾及旁的。”
“皇上,采选已经五年都消了,后宫里头虚位太多,太后恐怕……”
皇帝哈哈一笑:“朕宠你一人都来不及,于那些人来说进宫也不过是苦熬岁月。专宠你十八年,怎么,现下嫌弃朕了?”
“皇上安妾身的心,妾身已经满足……”文贵妃垂首将那蒸得极化的肘子夹了一块放在皇帝碗中,“便让妾身卸下这担子,陪皇上几年不好么?”
见文贵妃言辞婉转,皇帝心里头转了几圈,道:“几月来你药也没停过,华珍在大将军府,怎么不请他来看看?帮着你调养调养身子,你也少吃一些苦药。”
见时辰还早,皇帝转身吩咐:“安德海,去大将军府,请华珍进宫看病。”
文贵妃欲拦,皇帝一瞪,她只好把话儿又咽了回去。晚膳菜色极合皇帝胃口,萧盛吃得很是满意。文若雨陪着皇帝歇在一旁,只拿了一卷书在软榻上歪着身子看。
“瞧什么呢?”皇帝伸手抽过文若雨手里头的书卷,“原是醉翁的《秋声赋》。”
皇帝说完,心里头却想起了萧泽文墨初成之时写的那副《醉翁亭记》,笔法畅快淋漓,锋芒毕露,富有傲骨之气,直到今日那副字还收在甘露殿内。想到伤心之处,皇帝叹了一口气,大皇子满月即夭,膝下七子却是已经走了一个。纵使他待萧泽不及萧啓亲厚,但也是自己的骨rou。他是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岂能向外人道哉?
眼见这些儿子都大了,连老七都十八,只是皇权倾轧,不知道这些儿子有哪些又能活到寿终。皇帝心中苦涩难言,却是想着如何将那不成器的儿子性命保下。朝中大臣家中适龄的女儿倒是有,只是她们的家世都不简单,娶了反而是落入了夺嫡的漩涡。
文贵妃奉上山楂红枣茶,皇帝接过呷了一口,满口都是酸酸甜甜的滋味,心里头的愁绪被驱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