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尾的那棵枯树上一只乌鸦叫得凄厉,听着让人浑身泛寒。萧啓皱了皱眉,觉得不太吉利,却只听得那黑鸟呜咽一声,似是被石块击中,落了下来。黑鸦虽死,但心头的不安仿佛这秋天的黑夜一般在心头化开,竟缓缓生出一丝惊惧来。
兰筱筱从远处执炬行来,见庆王爷一个人站在路上,眉头皱得死紧。
“怎么不去歇着,”兰筱筱道,“这番眉头紧锁,究竟是‘为谁风露立中宵’?”
萧啓挤出一个笑:“自然是为你。”
说完复又想起方才的梦来,心中更是难受。只抓了兰筱筱空着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又伸出右手手掌放平。萧啓的心跳得很快,伸平的右掌微颤。
“我在害怕……”萧啓停了半天,终是不敢说出那噩梦,生怕应验了那不在午时三刻说便会成真的传言。吐出一口浊气,他继续道:“当年我与突厥人死战前夜,也如这般。”
兰筱筱听闻过那一战,当年鞑靼大军突然南袭,庆王爷与其鏖战张掖郡半月有余,守城将士几乎死绝,那一战剩下的三百将士,当真是从尸山里头爬出来的。大司命见过这人身上的伤,故而什么也没说。这么坚强的一个人,也有着寻常人的软处……待庆王爷松手之际,兰筱筱一把攥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隔着衣物,心口的热流也照样顺着指尖滑到那人心中。
萧啓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在这人面前示了那份心底的软弱,只好自嘲一笑:“这才遇到多大点子事,我便成这副样子了。想来再不济,也不会如当年一般凶险就是。”
这一席话说得兰筱筱一颗心仿佛被那蒺藜一寸寸挨着滚过一般,疼得难受。
兰筱筱目光灼灼,双瞳之中印着萧啓的身影,语气笃定:“无妨,有我。”
四个字重重地砸在萧啓心坎上,庆王爷眼里心上具是酸涩,却是绽开一个笑:“这话,该是我说才对。”
兰筱筱拉起他的手,掌心相对,十指相扣,心意相通。
后半夜,萧啓半宿无梦。
秋夜不算难捱,打了个盹儿便已经是天明时分。天蒙蒙亮之时,大周的火头军便开始造饭,炊烟袅袅到将这荒凉的村庄装点出几分人气。萧啓也起了身,胡乱收拾了一翻,便将巡边的校尉叫到跟前,仔细问了问到江夏最近的路。
吃了早饭,清点了队伍,让两位公主换上了侍女的寻常衣衫,将南燕一群人分散在行军队伍之中,安排妥当后终于从荒村出发往江夏而去。一行人赶路速度不快,所以萧啓也不敢在路上多做耽搁,多耽搁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终是到了黄昏时分,一行人才在暮色之中扎营歇息。天色不早,林中的热气消散,已是有了几分凉意。这一日下来,其余将士还好,倒是朝廷里头出来的人这么一折腾倒是有些吃不消,一双脚疼得厉害。营地扎好便开始造饭,几个丫鬟给公主烧了热水伺候着烫脚。
一路行来平安无事,顺畅无比,倒是让萧啓心中的猜疑越来越重。凡是反常必为妖,他绝不相信对方会这么轻易就收手。庆王爷不敢放松,银枪在手,弓箭在背,箭不离袋,袋不离身,只把营地又亲自踩了一遍。
站在营地外围,听得营地中心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很是欢乐,看着营地中的炊烟,萧啓抓过水壶饮了一口,眸子却越来越细……一群飞鸟呼啦一下尽数飞起,有风呼啸低鸣。回身瞧着树林深处,耳廓轻动,仔细辨认着那隐藏在风声之中的细节……忽然,萧啓大吼:“敌袭!”
一片祥和而又宁静的气氛中,一支羽箭带着呼啸,扎入了在村口巡逻的士兵的咽喉,将这片静谧染上成了血红。紧接着,满天而来的箭矢,彷如夏日突降的暴雨,夹杂着破空而来的嗖嗖之声,从密林深处抛洒而出。
营地之中,护卫的将士眼明手快,一把将两位公主扑倒,重重倒在林间松针枯叶之上。骤遇敌袭,伴随着庆王爷的喊声,其余士兵倒也机警,一时之间,山林之中响起一片呼喝声、布防命令声,一排排沉重的立盾之声。
一路上,庆王爷已经想了对方埋伏的地点与时辰,没曾想对方反其道而行之,居然避开了树林与山谷,选在这最适合扎营的开阔地,当真让他始料未及。萧啓躲在木盾之后,听着从头上掠过的箭矢发出的呼啸声,心里默默估算着对方弓箭手的数量。
羽箭狠狠扎入简易木盾,发出擂鼓一般的撞击声,弓箭虽未射穿,但听响声入耳听着亦是心惊。对方箭雨颇密,偶有箭矢觅得盾阵间隙,射中间隙后的将士,引发一声闷哼。将士倒地一旁的战友一左一右将其拖到营地中那神火箭车后,暂作遮挡。
箭雨袭来之时,训练有素的将士借盾牌搭就了圆形防御阵地,把关键人物护在当中。虽说对方暂时攻不到中心来,也让那一干普通官员、女人吓得脸色煞白,真怕一不小心交代在这里。
箭雨越来越密,对方准备充足,竟是不让萧啓一行有喘息之机。庆王爷冷静判断着局势,只怕这箭雨再来配合着冲锋,己方的情况会更加凶险,倒不如先利用火器震慑,夺得还手之机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