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姬是个爽利人,她或许因为景帝十几年如一日的宠信而有些张扬和大意,但她绝对不傻!儿子好端端地提起太后干嘛?太后一向对儿子不闻不问,昨天夜里又为何深夜传召?她脑子一转就知道太后肯定没干好事!
栗姬和老太太合不来。
这种合不来一开始起源于两人的性格:栗姬飞扬恣意,嬉笑怒骂皆摆在明面上,而老太太则含蓄内敛,整天端着一张风轻云淡的脸喜怒不显。老太太看不起栗姬,认为她愚蠢而跋扈,栗姬也不喜欢老太太,认为她虚伪而Yin险。以前,两人虽瞧不上对方,但总还愿意做一做表面功夫。后来,因为馆陶公主隔三差五地向景帝进献美人,栗姬恼了馆陶公主,两人就彻底撕破脸,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
这事儿景帝是知道的。景帝还曾劝说过栗姬,但栗姬说“我害怕阿娘,不知道阿娘在想什么”,景帝顿时心有戚戚焉,加上他当时对太后偏宠梁王颇有些恼怒,且也深知栗姬的简单和直白在这皇宫之中有多么难得,所以他便有意无意地纵容了栗姬对太后的无礼。
栗姬想得明白:太后是皇帝的亲娘,皇帝能允许她做到这个份上已经非常难得了,所以她只是无视太后,并不想对太后和馆陶公主做点什么。她原以为太后也会看在皇帝的份上和她有相同的默契,谁知道她竟然暗算自己的儿子——栗姬压了好几年的火气顿时窜了起来!
好歹也是能替皇后代管宫务的主儿,栗姬招来几个小太监,三两下一问就把整件事情给问了个清楚。她再一打听,好嘛,皇帝目前正在休息,便索性直接去找皇帝。
景帝当时午睡刚醒,正穿着中衣靠在榻上吃冰品。栗姬一来首先接管了他手上的调羹和碗,景帝便笑了,道:“怎么?还要喂我不成?”
栗姬白他一眼,道:“你只管吃就是了!有人服侍还这么多话!”
夫妻两个一个喂一个吃,很快碗里的冰品就见了底。这时候景帝心里因昨天吵架而遗留的那一点儿火气早不见了,他已不觉得栗姬来得突兀,更因不用再防着她跑来继续胡闹而心里大为轻松,就语气轻快地问她:“上午在做什么?午间正热,你不好好待在屋里,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怎么?不生气了?”
栗姬把碗重重放下,故意板着脸沉声道:“气!怎么不气!”见景帝的笑容淡了,眉毛也有皱起来的趋势,她又扑哧一声笑起来,点了点景帝的肩膀,嗔道:“我是气我自己!”
“哦?”景帝很意外,扬眉道:“怎么回事?”
栗姬顺势坐到榻上,偎进他怀里,用惆怅的语气道:“阿荣大了,也会保护阿娘了,我竟然没有发现,唉,时间过得真快呀!一个胖乎乎软绵绵的小rou团转眼就变成半大的小子,再也不会拉着我的裙子黏答答地跟着我四处跑了,我心里真难受呀!”
景帝也被她绵软而感伤的语调带起了一些温馨的回忆,一时就没有说话。
栗姬摇了摇他的手臂,轻声道:“阿荣昨天劝我,让我不要再同你吵闹。他懂事了。”
景帝被她从回忆中摇醒,便习惯性地把她抱紧,点了点头。而后,他把栗姬说的话回味了一遍,又摇头。“荣儿没有这么多心眼,”景帝说:“恐怕是有人在暗中教他。”顿了顿,他又恨恨地道:“这人只怕跟荣儿讲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想离间我们父子感情!”
栗姬大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阿荣身边的人你我都清楚,再老实不过了,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点景帝也很奇怪。只见他踌躇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道:“应该是在就学的时候遇到的吧。那里靠近宫外,守卫没有这么严密。我准备过一段时间清查一下。”
栗姬轻轻地捶了他一下,道:“别是你疑神疑鬼吧?阿荣十三岁了,本来就该懂事了,我倒没觉得有人在暗中教他,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
景帝有些伤心地道:“这臭小子在我面前陪着小心,再也不把我看做他的父皇了!”
栗姬本来以为父子俩之间出了什么大事儿,问的时候还提着几分小心,现在一听,觉得只是马虎儿子惹恼了他感情细腻的老父亲,顿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哟!儿子张扬,你说他还欠点儿磨练;儿子谦和,你又觉得他对你陪着小心——”栗姬笑弯了腰,嗔道:“你到底要儿子怎么样?!”
景帝微笑,爱怜地摸了摸栗姬的脸。
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心想,当时,面对着乖乖地跪在地上向自己请罪的儿子,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儿子的确有某种不对劲的地方,但他却说不出不对劲在哪里……不过……现在抱着栗姬,他又想:算了,荣儿还是个孩子呢,孩子哪有不犯错的呢?还是找个机会和他好好地谈一谈吧!
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不知道,他的“荣儿”也正打着相同的主意。
刘叔想给刘彘让位,不错,但不是这样让位,不是令他自己遭到景帝的彻底厌弃。自己从从容容地下来,以后他才能平平安安地去当个逍遥藩王;被人给踢下来,别说自身难保,他还要担心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