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昭奕并不知完颜英是何模样,然平时见赵安提起这人时那咬牙切齿地神色,是绝不亚于提起哈丹巴特尔的。
彼时为宋靖康之年,女真人的铁蹄如寒冬的暴雪,席卷了塞南的晴空,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尽作了废池乔木,随着汴京十丈软红的沉沦而荡然无存。徽、钦二帝王被俘虏北上,受尽金国王族折辱,尤以国本完颜英为甚。完颜英其人孤僻Yin冷,其间对赵安更是极尽羞辱之能事。
赵安从此恨极了他。
但许是天道有常,多年以后的金国,竟是被宋蒙联军一同击溃,如陈年的朽木,任凭往昔是如何参天立地,到头来却再也经不起风霜的催折。而亡国以后,国本完颜英亦不知所踪。但如今额尔赫却告诉朱昭奕,那是他的兄长。
朱昭奕一直怔着,直到额尔赫方才所磕到的伤处作痛,不受控制地呻yin了几声,才拉回了朱昭奕的魂儿来。那伤处擦破了些皮,除了有些红肿,本也无大碍,奈何额尔赫年幼怕疼,细皮嫩rou亦经不起磕碰,便挨紧了朱昭奕要他哄。
朱昭奕无奈,往那伤处吹了口气,吩咐了一个丫鬟拿了药酒来。朱昭奕倒了些药酒,便往额尔赫的脑门儿上涂,又惹得他疼得喊了好几声,一个劲儿往边上逃。朱昭奕好容易才按住额尔赫,抱他的时候才发觉他的里衣已被夜里吓出来的汗打shi,便又替他脱了,找了个兜肚换上。折腾一番,额尔赫才算是肯静了下来。
朱昭奕想了想,开口道:“额尔赫,我问你些话。”
额尔赫已经在朱昭奕身边躺下,听罢便点了点头。
“完颜英他……不是早就不知所踪了么?”朱昭奕替他盖好被子,问道,“他是你哥哥,那你见过他?他现在在哪呢?”
朱昭奕并非自身全然容忍不得完颜英的存在,除了对那传言中狠戾的他心生的些许厌恶,更多的终究还是为了赵安而顾虑。朱昭奕知道这是赵安一辈子过不去的坎,他所能做的,唯有断了一切旧事重提的可能。他甚至有一股冲动,想找出完颜英的下落,将他逐出赵安所能接触的任何地方。
额尔赫道:“你怎么知道他不见了?我没见过他,但是部里人都说,他是我哥哥,还说他文武双全,特别厉害。他在的时候,人人都能吃饱,东西也不缺。可惜后来……他不知道去哪儿了。也不知道我怎么又梦见他了。”
听额尔赫夸赞完颜英的时候,朱昭奕有些不适。但额尔赫与完颜英乃同族,于女真人而言,完颜英也确是个英雄。
朱昭奕蹙眉:“又?你……经常梦见完颜英么?”
额尔赫又点了点头。
朱昭奕叹一口气,告诫道:“额尔赫,完颜英是你哥哥这事儿……明日一早醒了,万万不可告诉靖宁哥哥,知道么?”
额尔赫眨巴着眼问道:“为什么呀?”
朱昭奕刮刮他鼻子:“你还小,我不知怎么跟你说得清。待你长大,便知道了。”
“哼。”额尔赫一听便扭过身子,装作不理他。
“瞧你这嘴撅的。”朱昭奕道,“记得,别说漏嘴了。”
额尔赫正满口答应着,忽地又吹来了一股风灭了床头的蜡烛,吓得他直往朱昭奕身侧缩,喃喃道:“好黑……我怕……”
朱昭奕轻声道:“别怕,我在呢。”
朱昭奕的语气令额尔赫分外地安心。就如他于高崖坠落之时,有一双手稳稳接住他一般。
朱昭奕一面躺下,一面道:“其实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怕黑,怕得睡不着。”
额尔赫又问:“那有人陪着你睡吗?”
朱昭奕笑笑,脑中浮现出太祖年轻时的模样来。紧拥在一起的二人于静夜中窝在街头的一角,衣衫褴褛的青年轻抚着怀中年幼的孩童,听着那均匀的呼吸声伴着夜半的蝉鸣,悄然入睡。他轻轻应道:
“有啊。”
第二日一早,赵安轻悄悄地推门进了朱昭奕屋里,一眼便望见朱昭奕与额尔赫二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起。走近了,才发觉额尔赫早醒了,睁着眼珠儿滴溜溜地转,倏地对上赵安的眼神,便朝他做了个鬼脸。
赵安扑哧一笑,用气息轻声道:“原是早睡醒了,还赖着床呐?”
“今日启昀怎么醒得这样迟……”赵安嘀咕了一句,对叮嘱道,“额尔赫,你待会儿把启昀哥哥喊起来。我先去书房了。”
额尔赫干脆地应道:“好!”
额尔赫正要摇醒朱昭奕,却登时起了玩心,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在自己的小毡帽上揪了一缕鸟羽,静悄悄地跑到朱昭奕脸颊的旁侧,挠起他的鼻子来。朱昭奕本睡得昏沉,这一挠惹得朱昭奕鼻子一痒,便打出了喷嚏来:“阿……阿嚏!”
“额尔赫!你这臭小子!”朱昭奕算是彻底清醒,也睡不着了,便一把揪住额尔赫的胳膊,朝着他腋下伸手便要挠回去,“你胆子很大嘛,以下犯上,小心我这个国本治你的罪。”
得逞的额尔赫咯咯地笑得正欢,争辩道:“是,是靖宁哥哥让我喊你的嘛。”
朱昭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