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正是暮霭氤氲,斜晖落在远山之外,穿透过蝉翼般的薄云,乾清宫的黄瓦也被映得似是镀上了一层沉沉的、并不锋芒毕露的金色。此时乃各宫传晚膳的时候,声响动静都比其他时刻要大一些,门外偏偏虫声不绝,竟比人声还要出挑,生生吵得叫人厌烦。
“昭奕,你那位宋前辈,这回可真是惹上麻烦了。咱们要招抚鞑靼人,他们也难得遣使来了一趟。虽说哈丹巴特尔不过是个前朝国本,但也算是鞑靼派来的使节,岂能说打就打了!现在那哈丹巴特尔说,大明挑衅在先,他们蒙古人此番来使的一片诚心,全当喂了狗。”
此回阿鲁台遣使大明,为显出自己的归诚之心,才把哈丹巴特尔这位前朝国本一同遣来。朝中之人深知其中之意,原是无人敢怠慢他的,今日却平白无故被赵安似赶瘟神一般地从酒楼里一顿好打轰了出去,虽没有伤到皮rou,却令他颜面扫地,便极为不悦,放了好些难听的话出来。
朱棣正为此事心烦着,便传了朱昭奕到身侧,将哈丹巴特尔的答复说与了他听。
“自他们入京,朝廷对他们一干人等悉心款待,万般周全。赵兄又非朝廷中人,且是与他有旧怨才这般动手,怎倒成了整个大明的不是!”朱昭奕听罢蹙眉道,“若朝廷对他们一行人再加以厚赏作为抚慰,可否了结?”
朱棣瞥他一眼,似是怪他想得过于天真,道:“旁的人都好说,只是那个叫哈丹巴特尔的,他这是被平白无故被损了颜面,且听闻他向来不是个好说话的,没那么好打发。”
朱昭奕撇嘴:“那哈丹巴特尔自己的意思呢?他想要如何才能了结此事?”
“他倒是肯私了,且无需波及朝廷于阿鲁台所议之事。只不过,他要赵靖宁在自家酒楼设宴,亲自给他斟茶赔罪,这事儿才算是完了。”朱棣道,“你就好生劝劝,让你那前辈去一趟吧。”
朱昭奕立即摇头:“这如何能行!赵兄与哈丹巴特尔之间,那是亡国之恨。赵兄恨他入骨,岂肯向他低头赔不是?”
今早朱昭奕就已婉言劝过赵安,斟酌着言道哈丹巴特尔不过想在酒楼里果腹一餐罢了,只须不多理睬便可,何须逐他出门。此语倒惹得赵安心中愈发窝火,罕见地骂了几句气话,就差在酒楼门前挂个“哈丹巴特尔不得入内”的牌子了。朱昭奕只得苦笑,闭口不谈。
朱棣又道:“但此番确是赵靖宁先叫人动的手。”
朱昭奕自知自己做不到不带偏颇地放下对友人的袒护,却也深明赵安有错在先,须得低头赔礼的道理。但依赵安的脾性,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段向仇人赔罪的。沉思片刻后,朱昭奕下定决心道:“陛下,这事儿我去跟他谈。不必难为赵兄了。”
“此事与你何干,何必自己揽上身?”朱棣说罢,吩咐了左右人传晚膳。几个内侍得了吩咐,便即刻通报去了,片刻后即有两人各捧了一只餐前盥手的铜洗来。
“此事虽非因我而起,但到底还是发生在大明京师,由我前去,代赵兄给他设宴斟茶,也理所应当。”朱昭奕把手浸入水里翻了几翻,叹气道,“况且我也不想看到赵兄再跟他结一道梁子。”
朱棣也不欲再管此事,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只管跟阿鲁台谈招抚之务,他既要私了,那你们国本之间的事,你且看着办吧。”
朱昭奕应了句“是”,心中颇有些无奈。后来赵安问起,朱昭奕只道是加重了赏赐,便把哈丹巴特尔与那些鞑靼使节们打发了,还好好劝慰了赵安一番,赵安这才安下心来,不再追问。
朱昭奕回了话给哈丹巴特尔,说了自己将代赵安赔礼之事,哈丹巴特尔竟二话不说欣然答允了,这令朱昭奕有些意外。第二日朱昭奕在另一处大酒楼里包了个雅间,并叫人备了上等的西湖龙井与私藏多年的葡萄酒,待二人用饭时呈上。
朱昭奕特地沐浴了一番,换了一身铁锈红莲花暗纹的常服深衣,既显郑重,而又不过分张扬。朱昭奕满心以为哈丹巴特尔会故意端着臭架子来迟,谁知当他推门而入时,却见哈丹巴特尔早早地到了,正坐着等他。
“姓赵的怎么不来?”哈丹巴特尔坐在桌前,明晃晃的灯火把他的金耳坠映得发光。他从前与朱昭奕相处时,在口舌上吃了不少亏,今日凭着自己占了理,他似乎是铁了心要让朱昭奕为难,便翘起腿斜睨了朱昭奕一眼,故意嗔道:“这点诚意都没有。”
还是那不可一世的气焰。但多年未见,今日再逢,朱昭奕竟在哈丹巴特尔的这份嚣张之下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一丝被极力掩饰的憔悴。
朱昭奕早就料到他言语不善,只拂了拂袖子,笑yinyin道:“大明当朝国本亲临,这还不算诚意?”
“你来更好。省得我见着赵安苦大仇深的样子就烦。”哈丹巴特尔把两边的辫发拨至脑后,笑得洋洋得意而又耐人寻味,“比起赵安,老子倒是更期待你这个万人之上的当朝国本——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位大贵人,真的肯屈尊向老子斟茶赔罪?”
朱昭奕在他对面坐下,道:“你此回进京乃是行使节之责,又是国本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