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已有夫家,然家门不幸,刚怀了身孕不久,家中便遭匪人作恶洗劫,公婆丈夫,叔伯姑嫂皆死于非命,唯有民女一人得以苟活。”
刘姑娘说出这些话时,唇与齿正不住地瑟瑟发抖。相比她先前故作出来的楚楚可怜,此时不知不觉间潸然落下的泪才是真正,所言句句剐着自己残破不堪的心,亦使在场之人心如刀割,一片默然。
“杨公子应允民女,若能助他,他便愿意出钱安葬民女的家人。”刘姑娘揩了泪,似看淡了罪与死,坦然伏**去,“民女一时被蒙了心智,自知罪无可恕,如今伏罪……任国本处置吧。”
“你同党都招了,你小子还想抵赖么?”哈丹巴特尔鼻孔里哼了一声,斜着眼,猛地踹了杨宣一脚,“倒是可怜了老子,硬生生多了个亲骨rou。”
“也罢,也罢。事到如今,也没人会帮我了。”
杨宣认罪时,嘴角正不住地抽搐。不甘也罢,懊丧也罢,不论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年少中举,还是自己在意渴盼的前途功名,都在顷刻间因自己的无知而化为乌有。他瘫软在地上,寒气钻入他的襟口和袖中,隆冬的地面冰冷得使他麻木,就如被人抽去了知觉般魂不守舍。
哈丹巴特尔瞥一眼杨宣,又瞥一眼朱昭奕。他本想对着杨宣好好得意几句,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再多嘚瑟几句,落在旁人眼里,只会越发觉得自己仗了朱昭奕的势,便立即作罢。那边朱昭奕并不理会眼前咎由自取的人,只继续道:“把周玉鸿、梁修远二人也带上来。他们二人知情不禀,意图包庇,理当……”
“国本!”杨宣猛然抬起头,跌跌撞撞地匍匐至朱昭奕脚边,攥住他的袍角,“我已认罪,唯有一请求,恳请您恩准!”
哈丹巴特尔狠啐:“呸!你还有脸提甚么条件!”
朱昭奕嫌恶地挣开他的手,对哈丹巴特尔道:“事情不必做绝。听他说完。”
杨宣极力地想稳住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仰首求道:“此事皆是我一念所起,与我的二位好友无关!但请国本,不要流放他们二人,一切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
“你倒是有义气啊。”朱昭奕瞄一眼哈丹巴特尔,见他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叹气道,“那便准了吧。不过可得告诉他们,要是再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再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我绝不饶恕。”
待朱昭奕下令依大明律判了杨宣流放西南,又赦了刘姑娘无罪,择一僻静之地令她安心养胎,一场荒谬无比的闹剧似乎便就此结束了。
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哈丹巴特尔望着朱昭奕被众人簇拥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背影,自己默然地走在后面,正诧异于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想法。
遭人诬陷无中生有之事,他本是无所畏惧的,令他最为不解的反倒是朱昭奕。助自己识破Yin谋的是他,力证自己清白的是他,昔日兵戎相见不共戴天的是他,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后一言不发的也是他。哈丹巴特尔愈发看不透,想加紧几步靠近他,一看他前呼后拥的架势,却又打心里烦,索性放慢了步子。
殊不知朱昭奕已悄悄回头瞄了好几眼,满心以为走在自己后头那位有一肚子的话要同自己说,等来等去却见他扔按兵不动,甚至与自己的距离越拉越远,啧啧感叹一番后终究还是住了脚步,遣散了身边的人,转过头道:“喂。”
“作甚?”哈丹巴特尔装作极不耐烦的模样,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悬了起来,恨不得他一下子把所有话都吐出来。
朱昭奕张开嘴又顿了顿,片刻后方道:“那天晚上,你演疯子演得不赖嘛。”
“多亏了你的椒粉!”哈丹巴特尔冷哼,“你叫住老子,就是想夸老子装疯子装得好?”
“那我这人未免也太过无趣了。”朱昭奕眨眨眼,“我觉着你也有话要跟我说,就把你叫住了呗。现在你可以说了。”
“你!”哈丹巴特尔气不打一处来,想了想却还是先开了口,“你为什么帮我?”
“你看,我就说你有话要说嘛。”朱昭奕笑道,“我看不惯有人被陷害呗。”
“有人?什么人你都帮吗?你不是很讨厌我么?”哈丹巴特尔哼道,“对你来说,给我弄个强jian有夫之妇的罪名,再把流放了,扔得远远的,岂不是更好?”
“我是讨厌你啊。”朱昭奕脱口而出,“但蒙古来使不能动,这个我还是明白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想想你这人也是真有意思,当初我找上你,说要帮你的时候,你居然还想干脆就顺着他的意,认下罪把自己流放了?你以为被流放了,你就能回漠北去?万一把你往岭南扔了呢?”
哈丹巴特尔眉心一拧:“你……”
“况且你怎么说也算清心寡欲了百余年吧?即便把你逐回去了,顶着这么个龌龊的罪名,你不臊啊?”朱昭奕道,“你那位小后辈这么敬重你,他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一个人,怕是会以你为耻吧?”
“满都拉图……对……我想回去就是为了他……也不知那些余孽把他怎么样了……”哈丹巴特尔喃喃了几句,忽地瞪圆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