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初遇那一年,柳沅并不喜欢楚政,更不会喊他楚政哥哥。
沈灏身在要职,楚政虽是皇子也要敬他三分,那年春日,沈灏染病,楚政带宫中御医登门造访,旨在替父皇体恤臣子。
春光明媚的日子最适合出游踏青,没病装病的沈灏本是要带着柳沅去城郊挖笋子,结果刚收拾好东西就听见手下通报三皇子登门,沈灏一时无语,只能往脸上拍了点面粉窝去床上无病呻yin。
柳沅那会就是个短手短脚的小豆丁,不懂皇权威严,不懂皇子尊贵,更不会理解总跟自己抢糖吃的沈叔叔是风口浪尖上的大人物。
他气鼓鼓的回到了自己小院子里,一想到平白无故被放了鸽子就恨得跺脚,他馋春笋馋了好久,本是要给他带笋干的林弋赶上军营演练,直接被老林将军扔去了荒山野岭,这会怕是正在山沟沟里刨土吃。
竹笋炒rou、油焖笋、凉拌笋、腌笃鲜、笋干鸡汤,种种美味全因一个三皇子不翼而飞,柳沅越想越气,越气越不甘心,他在门槛上托着腮帮子思考良久,最终饿从胃中起,怒从胆边生,拎起满是蚯蚓的小桶气势汹汹的出了门。
楚政一直是个带人亲和的好脾气,此番探病不易惊扰,他便没带侍卫出行,御医给沈灏诊脉探病,他在屋外等候,沈灏起居从简,院里没有清雅花草,只有种给柳沅的小菜地。
楚政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是没见过这些东西,他蹲在地上仔仔细细的瞧着,觉得甚是有趣,待听见幼童啪嗒着小短腿跑来的动静已经晚了,他来不及起身,只能循着动静抬头去看,刚好跟柳沅手里黑黢黢的蚯蚓碰了个正着。
三皇子楚政,年少有为,文武双全,勤勉知礼,沉稳早慧。
然而就在这个初春的上午,锦衣华服的少年被凭空冒出来的小娃娃吓得一屁墩坐去了地上,不仅苏杭锦织出来的月白袍脏了大半,双手也直接按去了刚发芽的青菜上。
深宫与府院本是相似的,可楚政和柳沅成长的方式迥然不同。
在蚯蚓事件之后,楚政便记住了沈府里有一个特别好玩的小娃娃,明明可爱得跟个小姑娘一样,但却能面不改色的徒手抓蚯蚓,最重要的是那孩子还不怕他。
在当年的都城里,这是个很稀奇的事情,人人都是知道三皇子是要承袭大统的,但凡是同他相处的人,无论年岁大小都会对他谦恭有佳,唯独一个柳沅胆大包天,即便是被顾不上装病的沈灏冲出来拎着领子按头道歉,柳沅也鼓圆了腮帮子咬牙较劲,跟个nai凶nai凶的小猫崽一样。
少年人的喜欢是最单纯的,楚政在那会就开始觉得柳沅不一样了,他喜欢柳沅待他如同常人,这份毫无嫌隙的纯粹,他在父母那里都没有感受过。
此后楚政特意找过由头去沈府登门拜访,他屏退下人独自找去了柳沅的院子,蜷在躺椅上睡午觉的小娃娃满身泥灰,大抵是刚从外头野回来。
小孩子之间的友情大多是源于玩耍,玩泥巴,掏鸟蛋,或是更没技术含量的满街疯跑,柳沅平日里只有林弋一个玩伴,若真有人能和林弋一起带着他玩,他肯定求之不得。
可这些东西楚政都不会,他通兵书,懂政事,比许多大人都要出色,唯独不会小孩家该会的东西。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都是书里说得胡话,楚政待了一会就灰溜溜的离开了沈府,他回到深宫之中,继续做他年少老成的三皇子,心里仍惦记着沈府里那个张牙舞爪的小朋友,只可惜宫规森严,他迟迟没有机会。
直到夏日时分,赶上皇室围猎,皇帝体弱,楚政代为Cao办各项事宜,为保君臣同心同乐,他特地写了书函告知朝中重臣可以带上子女家眷一同游乐。
楚政此番目的只是想让沈灏带柳沅出来,可诸位臣子不是那么想的,有女儿的拼命捯饬女儿,没女儿的呼天抢地的恨自己没生闺女,楚政兴冲冲的奔赴猎场,还没等找找柳沅在哪就被脂粉气熏了个人仰马翻。
直至围猎开场,楚政也没找到柳沅的身影,他一路上婉拒了数位千金策马同游的邀约,直把自己笑得脸上发僵,待寻到沈灏他才眼前一亮,连忙上去客套问礼,然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沈大人两眼一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
楚政至此才知道柳沅并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沈家小公子,他只是沈灏养在府里的娃娃,有说是私生子,有说是故人遗孤,不过无论如何,柳沅都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里。
小算盘落空,楚政无能为力,他只能继续去应对自幼就熟悉的事情,隆重热闹的盛会突然变得了无趣味,朝臣与君王觥筹交错称赞他将差事做得很好,后宫妃嫔拉着他要给他挑选合眼缘的母家千金,他处在漩涡的中心,疲惫不堪的迎来送往,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也是在这一日,他第一次对这样的场合感到疲倦,待日暮时分圣驾回宫,他本该随着车马一同回到府中歇息,可他并不想回去。
他在回宫路上调转了马头,谎称还有课业问题要同沈灏请教,一得应允便快马加鞭直奔沈府。
肥嘟嘟的野鸡在他鞍边颠得七荤八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