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修道之人并不看重此事,但对于那些入门时日尚短、世俗尘缘未断的弟子们来说,年节算得上除生辰之外最为重要的一个日子了。大多弟子年前便下了山,余下的那些则与交好之人结伴过节,连带着终年清静的醉潋宫也添上了几分烟火气。
“啊,我……我、扫地。”殷潇说着匆忙起身,当下既想去拍身上的尘土,又想做出一副认真干活的样子来,一时间手忙脚乱,险些没抓住扫帚。
他猛地抬头,就撞进了银发道修和煦的目光里。
正当殷潇准备离去时,一个教他日夜惦念的熟悉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于他而言,同过往的十六年相比,这种程度的刁难算不得什么。
只是每逢夜深人静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摸上胸前带着些微凉意的吊坠,忆起那许久未见的银发道修,近乎贪婪地汲取着那人曾经给予他的温暖。
——尽管那份温暖而今只余下一点残温。
但这多少引起了其他杂役弟子的不满,时日一长,杂役弟子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冷落他、疏远他,见他好似无知无觉,这番疏远便渐渐变本加厉成了明晃晃的排挤。
算来他已有一个冬日不曾见过九陌真人了。
“……好!”
在醉潋宫扫了这么些日子的地,饶是殷潇也知晓含霂长老所在的观霞峰与此处颇有些距离。
秋明岚静默片晌,摇首道:“我与常人不同。”像是不愿与人多谈此事,他转而问起殷潇的近况,实则也是担心殷潇身为魔族之事被旁人识穿。他的存在本身于众人而言便是个异数,要是再因私自收留魔族而闹出风波,想来就算是师尊也保不得他。
“我没……”殷潇垂着脑袋应不上话,踟蹰半晌问出一句,“那,哥哥来做什么?”
秋明岚为人随和,尽管外表有着异于常人之处,但那对修真之人而言算不得什么,平日里仍有不少弟子愿意亲近他。殷潇偷闲跑来清笙阁时总能碰见来找秋明岚答疑解惑、嘘寒问暖的醉潋宫弟子。
见状,秋明岚伸手帮他扶稳扫帚,顺势揉过少年的发顶,轻笑着道:“别慌,我不是来查你有没有偷懒的。”
自那之后,殷潇便时常出现在清笙阁中,哪怕无话可谈,他也能安安静静地捧着幼童识字用的千字书在秋明岚身旁待上大半日。
见时候不早,秋明岚便不再多作逗留。可他刚一动身,就被少年扯住了衣角。
秋去冬来,冬去春至,转眼已是年节时。
闻言,殷潇心下稍安,但细想之下又觉疑惑,不由问道:“哥哥闭关,没让长老庇护吗?”
“哥哥,”少年仰望着高他许多的银发道修,眼底藏有几分不舍,“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你一面?”
原本他还能借着洒扫之便,在教课堂讲课之日悄悄寻找那人的身影,但不知何时起,来往千阶道的诸多醉潋宫弟子中,没了那个一头银发的青年。
其实他更想问对方这段时日去了哪里,是否遇上了什么麻烦。
“……”
他习以为常地隔着衣物抚摸胸口的吊坠,暗叹今日也只能无功而返。
殷潇做完管事分配的杂务,独自一人抱着扫帚坐在阶下,眺望远处千阶道上的教课堂,看着内门弟子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模样,心间失落更甚。
他照单全收,逆来顺受,不为所动。
杂役弟子待遇自然与内门弟子不同,吃的是寻常饭菜,住的是多人通铺,天未亮便要起床做事,待到夜半三更才忙完入睡。
好在殷潇安分守己,至今未曾露出端倪。
那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唯一得到过的温暖。
因着殷潇是秋明岚亲自领来的人,管事平日里待他并不严苛,交代他的事办妥了即可,对他偶尔不见踪影一事也仅在最初的时候盘诘过几次,之后就不再过问了。
与之相反的则是那少言寡语的随侍小童,不管对谁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秋明岚对此早已习惯,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也从没未起过换人的念头。
来的次数越多,见的东西越多,他对秋明岚的了解便越深几分。
“你怎么在这?”
身为杂役弟子,他打听不到、也不能去打听内门弟子的行踪。
秋明岚不是个会同他人谈及私事的性子,只含糊地应了句:“我今日出关,正要去拜见师尊,恰好经过此处罢了。”
然而,殷潇却是莫名地对随侍
——当然,这种“常理”在魔界是不可能有的。
一类的琐事。
独他一人的残羹剩饭、怎么也扫不干净的落叶尘灰、夜里单薄破旧的枕被、众人对他的视若无睹或冷眼嘲弄。
按理说,闭关修炼这等大事,若无亲近之人帮忙守关,至少也会寻求长者庇护,以免中途生出变故无人相助。
秋明岚挨不住这幼犬般湿漉的眼神,便照实告知了自己的住处:“涧云峰清笙阁。你若得闲,随时都可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