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入醉潋宫十数年,秋明岚从未做过如此出格之事。
临到山脚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忧起来,几乎每走出一小段路就要低头确认自己牵着的这个瘦弱少年是否当真不曾泄露出半点异族气息。
是的,异族。
他因着一时心软,居然带了个魔族回宗门。
秋明岚生来异于常人,有着一头未老先衰的银发,幼时受尽族人欺辱,若非有幸“逃”入醉潋宫,拜得三十二殿中的含霂长老为师,成了醉潋宫的内门弟子,他也无从得知自己连灵根体质都异于寻常修士。
教课堂讲课三日休课一日如此循环,他每逢休课之日便会去到宫外一处无人造访的灵脉宝地独自修炼,日落才回。
而此刻刚过午。
他之所以回得这般早,完全是因为身边这个被他带回宗门来的魔族少年。
半个时辰前,他正独自一人在逝心涧旁的瀑布下修炼,这个一身魔气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猝不及防闯入视野,惊得他当下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寻自己褪放在岸边的衣物。
少年身上布满各种碰撞划擦留下的细碎伤痕,汗水shi透了粗制滥造的麻布衣衫。
与秋明岚视线相对的那一瞬,少年惊大双眼怔在原地,似乎忘了该怎样去呼吸。
秋明岚以为少年是被他那一头异于常人的银发给吓着了,下意识地想要掩藏,少年却在他有所动作前就转开脸去看脚下的杂草。
逝心涧距离两界边境不算太远,想来这少年应是从魔界一路奔逃至此,虽不知缘由,但秋明岚还是好心替少年洗净满身脏污。
他问少年姓名、家住何处、年方几何、为何会落得如此狼狈,少年皆是沉默不言,唯独拭去尘灰后恢复了白净清秀的面颊隐隐透出些微血色。
“……殷潇。”许久之后,少年才声似蚊yin般吐出两个字来。
前一刻还在疑心少年是否身有残碍无法开口说话的秋明岚好险没有错过那声稍纵即逝的轻喃。
“这是你的名字?”秋明岚不太确定地问。
少年飞快点点头,犹豫着执起银发道修的手,在对方掌心划下潦草稚嫩的笔划。一边写,还一边偷眼打量银发道修的脸色,生怕自己冒犯了对方似的。
只可惜少年写的似乎是魔族文字,加之笔划歪七扭八,秋明岚实在解读不出他在自己掌心写了什么。
但少年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触动了秋明岚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于是乎,他鬼使神差地、也没问少年愿不愿意,就将人带回了醉潋宫。
秋明岚内心忐忑不安地迎上守门弟子审视的目光,在守门弟子严格的盘查审问下好险蒙混过关。待守门弟子放了行,他又开始发愁该如何安置这个魔族少年。
虽说他身为内门弟子有着单独的住所,倒是不必再去诓骗其他同门,只是他能收留少年一时,却藏匿不了一世。
他给少年找了身合适的衣裳,看着少年微蜷着身子小口嚼食自己余下的点心,不由得多打探了几句。
少年嚼得久咽得急,一小块点心能抱着啃上好一会儿,像是有些不大适应与他人对话,只偶尔在吞咽过程中口齿不清地蹦出几个字。
在这断断续续的交流中,秋明岚大致明白了少年的身世情况。
殷潇自幼无父无母,打记事起就是孤身一人,日日食不果腹、夜无宿处。魔界一向奉行强者为尊,像他这般无依无靠又无实力傍身的小魔能活到这个年纪可想而知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他本是个不被人放在眼中的无名小卒,却在一夜之间成了被无数魔修追杀的目标。一切只因他盗走了某个金丹魔修秘藏的功法——
“功法,是我的。”
殷潇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啃到一半的点心,目光坚定地盯着陷入沉思的银发道修。
“我能感觉得到,那是我的东西。”
秋明岚微微一愣,随即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你是说,那门功法极有可能是你爹娘或是其他血亲的遗留物?”
殷潇用力点了点头,伸手入怀中,似乎想要将功法拿给对方看。
“别,”秋明岚连忙阻止道,“你自己收好就是,可别在这种地方随便拿出来。”
见他一脸戒备地四下环顾,殷潇探进衣内的手转而抚上了胸口处的吊坠——那是进入醉潋宫前,秋明岚予他伪装成人族的法器。
“……哥哥,这个。”他摸出吊坠,询问似的唤了一声。
秋明岚轻轻地笑了一下:“收着吧。只要小心些,出窍期以下的道修都发现不了你身上的魔气。”他摩挲着茶杯,思忖片刻后对殷潇道,“虽然我也不确定能帮你到何时,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安排个身份,让你留下。”
话音未落,少年的眼中便已盈满了光亮。
醉潋宫中就这样多了一名杂役弟子。
不过殷潇到底来历不明,管事虽是看在含霂长老的面子上答应将人收入宫中,却也不敢交给他什么要紧的事务,只让他去负责洒扫